他由衷期待着,待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後,自己也能笑着講起今時。
另一邊的大人不知這一場對話,到家時很是輕松。
張少祖的會診結果很理想,所以當晚狄秋心情不錯。手術敲定在下周,韓靜節問祖叔叔情況如何,狄秋笑道:“戒煙戒到爆粗。”
既有心逗趣,想必沒什麼大事。何況她挖來的那位校友早先打電話和她報喜,解釋過那些複雜醫學名詞。韓靜節徹底放下心來,問阿爸請客還作不作數。
她在廣州錯過一頓早茶,狄秋說好給她補上,自然不會食言。港城茶樓無數,他們慣去的就那麼一家。韓靜節上學時會在周日或者假期跟他去飲茶,落座無需糾結就知先點菊普,點心紙上勾哪幾樣已是輕車熟路。
說來二人也有些時日沒好好坐下同桌吃飯,所以清早出行時,韓靜節還特意在衣櫃前挑選了一下。可惜說有兩日假期,她下午就要去辦公事,所以撿來撿去依舊是西裝。
為此她難得抱怨:“現代人的審美真是好狹隘,律師點解不可以着褂衫長袍?”
而狄秋一本正經地調侃:“怕你上庭與人動手,着褂衫怎麼都比西裝好打架。”
玩笑話當然隻是随口一說,但走進茶樓的那一刻,韓靜節覺得阿爸這話講得在理,這身裝扮确實不利于打架。
他們工作日來,難得店内清淨,隻幾桌客人,不遠處卻偏偏坐了兩個仇家。越南幫大老闆帶着王九出行倒不稀奇,餐也點了,碗盤也擺上了,但怎麼看都不是來飲茶的。
服務生見是熟人,菜單都不必遞,問是否還是老樣子。狄秋目不斜視徑直落座,點點頭,又多問韓靜節還要加什麼。
有他在場,韓靜節不必勉強客套,隻作沒看見那兩人,自顧自點餐:“加份綠豆百合蓮子湯,多謝。”
上次見王九談得不怎麼痛快,雖然韓靜節早就打定主意不為他生氣,但大清早見到災星還是免不了生燥。
像是深怕她舒坦,那邊兩人裝都不裝一下,四隻眼直直看來。大老闆誇張大喊:“秋哥!”
縱是這幾年越南幫和龍城幫關系緩和,狄秋對這二人厭惡也始終不減。但既然對方先來挑事,他們沒有不應的道理。韓靜節遞了個眼神止住要起身的保镖,狄秋從容道:“大老闆,這麼早,少見啊。”
韓靜節當年差點死在他們手上姑且不談,光是她被綁架那一遭就足夠讓狄秋恨上越南幫。她被關進籠的照片至今還壓在狄秋書房深處,用以提醒他無能為力的滋味有多可怕。
“特意來找你談生意呀。”可惜惡人大多不知羞恥,大老闆很自然地坐到狄秋對面,留了韓靜節的對座給王九。他還是往日那副打扮,咧嘴笑着對韓靜節招招手,說了句嗨。
韓靜節早就習慣王九行事放浪,隻是平時或許會打個招呼,這次卻連客套都省去。上次談崩之後,她就想明白再與對方多費口舌也沒用,不如守住界限讓人明了她的态度。
她默默倒好茶水推給狄秋,又為自己杯中續水。隻是她雖然能鎮定處之,但王九的舉動落在狄秋眼裡,就是最不能容忍的挑釁。他淡淡道:“我同你沒什麼好談。”
“以前沒有,城寨拆就有了。”大老闆搓搓手,殷切笑說:“你是大地主,想同你合作。”
韓靜節啜了口水,微笑問:“彌敦道那幾間鋪生意那麼好,大老闆還要搵人合作嗎?”當年狄秋為了贖她,簽合同割讓彌敦道的幾間旺鋪,這筆帳她一直記在心頭。
聽到她說話,越南幫的話事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面上卻還笑意不減,手指虛點她道:“安安都長這麼大了?做了大狀果然說話犀利。”
聽他扯到韓靜節,狄秋終于徹底失了耐心,他對上大老闆視線,沉聲說:“你明知城寨是龍卷風看的。他是我兄弟,搏什麼?”
誰知他話音未落,王九在旁一拍桌子:“兄弟?你好天真啊!”
而大老闆假意訓斥:“沒大沒小,真話不能說呀。”就算做戲也太浮誇,看得韓靜節不由冷笑。但他下一句話确實讓父女兩人都心頭一緊:“你是不是在找陳占的兒子?”
這幾日心系龍卷風病情,尋仇一事便先往旁邊放了放。狄秋不動聲色應:“是,怎麼了。”
“我認識他。”大老闆得意道,遞過方才就擺在桌上的檔案袋,顯然對底牌很自信。
狄秋一圈圈拆開捆線,拿出裡面資料時尚能自持,看到紙上信息卻登時變了臉色。韓靜節将他的失态看在眼裡,傾身面向他的同時,也給身後保镖比了個手勢示意。
另一邊大老闆還在煽風點火:“怎麼你沒同龍卷風講,你在找人啊?龍卷風還大搖大擺,護着他在城寨。”
這時狄秋終于将兩張紙遞了過來,韓靜節小心接過,掃了兩眼後亦皺起眉來。王九與她更熟,見她這副表情愈發興奮,輕輕敲着桌面裝出沉重語調:“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阿占有家仇,連我大佬都看不下去。”
眼見兩人都有動搖,大老闆隻覺得時機已到,清清嗓子動情勸道:“你老婆兒女死得真慘,你當他是兄弟,人家當你是傻……”
可惜話未說完,就被直接打斷。
“大老闆當我是傻瓜嗎?”韓靜節不輕不重将茶杯落到桌上,冷笑道:“陳洛軍為我做事,是我引進城寨,交給龍哥看的。大老闆是覺得,我放着家仇不理,袒護我家的仇人?”
變故陡生,話事人與頭馬面面相觑,還看不透這是什麼情況,就聽狄秋冷冷道:“挑撥關系也不必挑撥到我家來,女兒同外人該信哪個,我自己有數的。”
“你覺得蘇玉儀會蠢到不幫陳占個仔改名換姓,任仇家去找?我要找的人叫阮光成。”他說着起身,居高臨下望着那兩人:“不過就算你搵到,我們都沒什麼好談的,我同傷害我家人的人沒話可講。”
韓靜節跟在他身後大步出門,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