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激烈的戰鬥并沒有給逍遙太多的思考的時間,就在他分神的片刻黑影便入淤泥般纏上來。
“可惡…鏡中花,池中影。”
幾片光鏡纏繞在身側,互相折射的光線瞬間将那緞帶割裂,掙脫的下一秒逍遙振翅飛入一片光鏡,在高空的另一片鏡子中飛出。
弈首揮揮手,還幸存的屬下操控着遠程靈導器“真是礙眼的翅膀,或許折斷了更方便,安大人應該不會介意這一點小瑕疵吧。”
“我覺得…那對翅膀,很漂亮。”朱雀遲疑地插嘴道。
“哦?”弈首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确實,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喜歡這種幹淨的小男孩呢。”
朱雀搖搖頭,皺着眉,似乎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不…我妹妹,她很喜歡,漂亮的東西…她可能,會很喜歡那些,漂亮的羽毛,或者…漂亮的人。”
“哦?你還有妹妹?”
“曾經…是有的…!”
處在話題中心的天使不知何時收起了翅膀,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手中凝出的猶如黑洞一般深邃的神力直沖而來!
“太近了。”弈首冷笑着。
未等逍遙反應過來,朱雀已經一掌劈下,逍遙不禁暗啧,手腕吃痛,手中的黑洞般的攻擊落在空處,弈首身側的地面被瞬間湮滅!
“原來如此,和你的姐姐完全相反的能力啊!”
逍遙微微一愣,對着弈首的門面毫不留情地飛踢一腳,光鏡化作利刃飛快刺下,弈首勾勾手指,一道黑色的屏障展開,随後黑色的暗潮向逍遙沖來。
光鏡飛舞,折射的光線沒入暗影之中,暗潮被攔在逍遙身前,随後潰散。
将殺招暴露在對方認知中,那一擊是抱着必須重創對方的決心出手的,并沒有留力,現在的局面對逍遙已經相當不利。
“另一個小朋友呢?讓我猜猜,是在靜止的時間裡送到哪裡了嗎?”弈首饒有興趣地向前走了兩步,“自我犧牲的無聊精神,天使族都是這樣?還是…”
“像你姐姐一樣?”
“什麼…”逍遙呼吸一滞,那一瞬間他的神力甚至運行不通,為什麼她會知道雅樂的事?他清楚弈首是在擾亂他,他應該更冷靜地去分析應對。
“她的死,就算是我也會覺得惋惜,”弈首笑着,像是真的在緬懷一位故人一樣,意味深長地盯着逍遙那張和他的姐姐相當相似的臉,将猶如夢魇般的話語贈予逍遙。
“真懷念啊,好久沒看到這張臉了。”女人的話語如同毒蛇吐信,陰恻恻地鑽進腦中,把思緒攪個天翻地覆。
那些萦繞在身邊的鏡子映射着他的臉,罂粟般的紅色在他的眸中盛開,是他,還是她?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了太像了…
像是詛咒一樣。
逍遙知道他應該冷靜,可是他覺得自己要被逼瘋了。
(4)
清惡櫻很讨厭玄逸這種人,從小就讨厭,不過年少時也有那麼一段時間特别喜歡。
就像這樣面對面坐着,卻好像看不清他的表情,明明确切地對話,卻無法辨别其中的真僞。說真話的人未必讓人喜歡,愛說謊的人未必被人厭惡,但真假半參的話語一定會讓人避而遠之。
“真是榮幸,竟然能讓你親自來一趟。”面前的男人坐在陰影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琢磨不透他的話語。
“我在感覺到你的氣息時就覺得倒黴得很了,”清惡櫻毫不客氣地在坐在沙發上,透過落地窗看着外面瘋狂又貪婪的賭徒,“大鬼族,歸順暗渡者了是嗎。”
“真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叙舊的。”玄逸輕笑着從陰影中走出來,那眼神真誠得令人作嘔。
“哈萊那個蠢貨,完全被你利用了呢。”清惡櫻冷笑道,“那個少年說曾運送過一批漂亮的紅色礦石,但是歐陽家發現的全部都是非法運輸,那個少年不可能看到焰靈晶。所以,歐陽家在港口發現的那批焰靈晶,和那個少年接觸到的那批焰靈晶,根本不是同一批吧。”
“哦哦!很有趣的假設。”
“哈萊那家夥應該已經被你殺掉了吧,讓我猜猜,你們入侵狄卡彌斯的信号,是歐陽黎玥撥過去的那通電話,就是那通電話,讓你确定我已經到了弗維拉。”清惡櫻冷眼看着面前這個癫狂又虛僞的男人,“我們的行動,全被你猜到了對吧,隻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讓那個少年去接觸那批…”
焰靈晶。
清惡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玄逸,原來如此…!
隻有姬融火掌控者能夠追蹤焰靈晶的氣息,所以來調查這件事的一定是歐陽黎玥。
“冬之行者,時間的擁有者,夏之行者,最重要的是我終于找到了…父親藏起來的寶物。”
如果說在歐陽黎玥播出那通僞裝的電話前,他們的計劃就已經被暴露在他眼前,那麼歐陽黎玥使用天賦在胡桃裡做的僞裝——
這是針對黎玥布下的陷阱!我真的是個笨蛋!怎麼現在才意識到這種事!
“歐陽家對外一直聲稱這一屆的四季行者沒有在歐陽家降臨。”玄逸笑着說道,“真是狡猾啊,掌控着姬融火,還傳承了那樣奇迹般的天賦,如果不是和你的會面更為重要,我還真想去親自看看啊!”
“什麼?”
“在狄卡彌斯裡的你,就算是第一冠冕大人親自來了都會覺得棘手吧,所以很抱歉阿櫻,不能讓你回去了呢。”一股冗雜而沉重的神力将整個房裡包裹,玄逸的眼神裡飽含歉意,好像真的很抱歉一樣。
清惡櫻冷笑道,“呵,你們大鬼族的驕傲呢?”
“我正是為了守護大鬼族的驕傲才站在這裡的。”玄逸沖面前的人伸出了手,“櫻,加入我們吧,在四季教國的幹涉下櫻獄街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獨立政權的世外桃源了,他們派遣軍隊駐紮,不停地索取我們共同的成果,先明的研究分明是在我們的協助下才取得進展,可當我們使用那些屬于我們的東西時,卻被他們稱作施舍。”
“人類充滿貪婪,他們自诩正義,借着讨伐的名義去侵占我們的栖身之所,已經過去幾千年了,我們還要忍到什麼時候呢?”
清惡櫻低着頭,長出一口氣,玄逸所說的他自然也想過,沒有哪個執政者可以忍受名存實亡,成為附屬者的地位,可是有些事遠比權力更重要,“那些用來運輸焰靈晶的孩子…是你做的嗎?”
“是。”
“那你便沒資格說這些話。”清惡櫻擡起頭,面色陰郁,這樣可怕的表情放在那張漂亮臉蛋兒上更顯違和,“如果你成為這個世界的正義,才真的令人作嘔。”
逍遙曾将雅樂當做是世界的道标,隻要是姐姐做的事,一定是正确的吧,從前的他一直堅定地這麼認為。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呢?”
年幼時遇到困境姐姐曾這麼問過。
“雅樂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那時的他是這麼回答的。
“如果你是我,你會做什麼呢?”
最後一次談話中她又一次問道。
“我絕對不會像雅樂一樣。”
那時的他否定了她所做的一切。
所以她被留在了過去。
每個人都在可憐他安慰他,認為他是失去了最後的親人的受害者,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幫兇,是讓雅樂墜入深淵的加害者。
如果我當時陪着她就好了,如果承擔那些沉痛責任的人是我就好了,如果死掉的隻有我就好了。逍遙總是會控制不住的去這麼想。
每一句可惜,每一句安慰,在逍遙的世界裡漸漸地都變成了責難。太像了太像了,你和雅樂真是太像了…
每個人的嘴張張合合,最後彙聚成同一句話——
如果你是她就好了…
“逍遙!”
帶着些許荊棘的藤蔓從外部湧入,将那些光亮的,黑暗的,破碎的東西都攔在逍遙身前。到處都是亂飛的光鏡,折射的光線打到他神力凝結的藤蔓上,藤蔓便瞬間湮滅,他隻能再次提起精神凝聚神力。
若瀾無黔皺着眉回頭,有些着急地将跪倒在地的那個人拉起來,“你怎麼回事?!神力怎麼會暴走…”
還沒說出口的挖苦和打趣在看到他指縫中露出右邊的紅色眼眸戛然而止。
那種罂粟般的紅色他也見過,那時屬于雅樂的顔色,和逍遙完全不同的顔色。
“怎,怎麼了?怎麼回事?”
“我沒事…”逍遙搖搖頭,強撐着站起身嘗試抑制自己那些暴亂的神力,啞着聲音道,“小希墨呢?”
“雪陽把屏障轟開了裂縫,但是沒看到你們,我就進來找你們了。”若瀾無黔扶着他解釋道。
逍遙揉着額頭,頭痛的好像要炸開一樣,那些紛亂的記憶喧嚣的聲音要把他撕裂…
“為什麼抛下我?”
“對不起…”
“為什麼否定我?”
“如果我…”
“為什麼遺忘我?”
“對不起…是我的錯…”
“逍遙!醒醒,”若瀾無黔用力的搖着他的肩膀,“沒人會怪你,一起去找他就好了。”
逍遙沉默着一言不發,不穩定的氣息和顫抖的身體可以看出他的狀态相當糟糕。
若瀾無黔歎口氣,把人拉到自己身旁,蹲下身一口氣背起來,“先找個安全點的地方安頓你,不過現在的情況哪裡都沒差,幹脆和我一起走?”
“我無所謂,反正是你背我,累的不是我,”逍遙的氣息微弱,卻還是不願意放過怼他的機會,“倒是你,帶個累贅打得過他們嗎?”
“呵,勸你說話小心點,現在的你,我一拳可以打十個。”
“哎呀呀,學長好兇哦。”逍遙趴在若瀾無黔的肩頭低笑。
“差不多行了。”若瀾無黔打斷了他,掂了掂背上的人繼續往前走,“你現在的情況就算開再多玩笑也不會讓人放心的,好好調節你自己,那些亂飛的鏡子太煩人了。”
逍遙這才想到自己暴走的神力給周圍帶來的破壞力,弈首和朱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撤退,現場隻有黑泥一樣的影子不斷凝結沖過來,被光線擊潰,然後再次凝結,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逍遙看向若瀾無黔,衣服上果然有多處破損,是被光所灼燒的痕迹,胳膊上也有幾道血痕,不過臉倒幹幹淨淨的。
如果能像小希墨那樣坦誠就好了,無論是謝謝你還是對不起都能輕易地說出口。逍遙有些糾結地歎口氣。
“道歉的話就算了,都這樣了就别和我打什麼馬後炮了,”若瀾無黔向後暼了一眼,“來救人的,結果變成被救的,我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哎呀呀,那還真是麻煩你喽。”
“啧,閉嘴。”
“哎嘿。”
(5)
雖然聯系不上清惡櫻,但是塵久無回,還有鴉鴉,歐陽黎玥并不擔心會被困在這裡,消息已經傳出去,楓之島和月之島的增援很快就會過來,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比起這些,她更好奇暗渡者搞這麼大陣仗的目的。
妖精之家裡的暗渡者倒是沒像外面那麼麻煩遍地都是,卻也足夠煩人了。
“怎麼到處都是小魚小蝦啊!真是煩死啦!”歐陽黎玥一腳踹飛一個暗渡者成員,煩躁地看向後方的憐雪陽。
憐雪陽一拳搗上面前敵人的臉,純黑的面具直接被一拳幹碎,處理幹淨後甩了甩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我都說了偷偷摸摸地來,你非要光明正大地闖!”
“誰知道會有這麼多人嘛!”歐陽黎玥吐吐舌頭連忙跟上,“小墨應該也是看到外面那麼多人所以躲進來了才對吧。”
“估計是吧,可是外面為什麼也要安排這麼多人?”憐雪陽皺眉道。
“就是說啊,要不是我和你湊巧都在,這個地方在先明研究院的老頭來之前都是打不開的嘛!又沒有支援還搞這麼森嚴…”
說着說着歐陽黎玥就噤了聲,他們所做的一切行動都基于對方并不清楚他們的行動為基礎,可如果起點便錯了呢?
“阿夜是幌子…”歐陽黎玥喃喃道,“對啊,那根本不是同一批貨!”
“什麼意思?”
如果從一開始,他們就暴露在對方的視野之中,甚至是受對方的指引才走到這裡,每一步都在棋局之外的那個人的計算之中呢?
通過夜玥對憐雪陽動手的行動可以看出他見過那個人,那個讓人惡心到反胃的虛僞者,大鬼族的現任族長,玄逸。夜玥一個貧民窟出身,在地下格鬥場夾縫求生的人怎麼會有機會面高高在上日理萬機的大鬼族族長?
隻有一種方式,哈萊伯爵在和那個人進行某種交易時帶着夜玥,交易内容便是歐陽黎玥在夜玥身上發現氣息的那批焰靈晶。
清惡櫻一直聯系不上恐怕也是被他牽制着…
“該死!被擺了一道!”歐陽黎玥不爽地咒罵着,伸手拽住憐雪陽的衣袖就往外拖,“快走,我們離開這裡,小墨交給你大哥和逍遙哥去找,我們出去等他們。”
憐雪陽反手拉住了急沖沖的女孩,皺着眉問道,“等等?怎麼了突然?不趕緊找到希墨的話…”
“你和我也是他們的目标!”歐陽黎玥打斷了他的話,“不出意外,我們所隐藏的已經暴露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僞裝,都成了欲蓋彌彰。”
在來之前她把無回借給了阿夜去尋找弟弟妹妹,把塵久留在的核桃裡觀察情況,如果她的假設說的通,恐怕他們現在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黎玥,冷靜一點。”憐雪陽歎口氣,“如果外面也有埋伏怎麼辦?沒必要先出去,先去和哥哥們彙合,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大哥和逍遙哥一起的話,就算是暗渡者也很難對我們做什麼。”
歐陽黎玥有點遲疑,“可無回和塵久…”
“你也看到了,狄卡彌斯的敵人很多。”憐雪陽分析道,“因為我們打開了屏障的裂口,駐紮在櫻獄街的軍隊可以進來了,為了維持這裡的優勢,他們應該不會将太多的人力分出去,塵久很強,無回雖然還是個小孩子,但是夜玥很強,他們不會有事。”
“你小子…”歐陽黎玥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這種時候倒是很冷靜嘛!”
“是你頭腦簡單。”憐雪陽沒好氣道,“防禦罩開始崩壞,通訊也會逐漸恢複,說到底如果我們是他們的目标之一,那他們的時間就不可能富裕。”憐雪陽思索片刻,補充道,“因為我們兩個也很強。”
“哦哦!有點東西嘛!對你刮目相看了哦雪陽哥哥?!”
“卧槽少惡心我!”
狄卡彌斯神樹,從遠古時期就在庇護妖精族的智慧之樹,在創世神教的教義傳說裡,狄卡彌斯是由遠古的某位神明親手培栽,在一場災難中為妖精族提供了庇護,同時接納了從穆斯貝爾渡海避難的大鬼族人。
憐雪陽邊走邊說道:“狄卡彌斯庇護妖精族,卻也帶來了分裂,先明研究院在兩千年前提議将狄卡彌斯改造為生态智能時,妖精族分裂為保守派和激進派,保守派認為這是對神明的不敬,是在玷污妖精的信仰,而激進派認為妖精早已落後人族太多,這是一個追趕時代腳步的機會,而這場争鬥一直持續至今也沒能平息。”
『這一塊前兩年本來是要改革的,結果貴族大爺們又打起來了,現在更沒人管了。』
原來阿夜說的是這麼一回事…
“哇哦,懂得很多嘛。”歐陽黎玥捧讀道,看上去根本沒認真聽。
“真服了…”憐雪陽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到歐陽黎玥的後腦勺上,“很重要的!好好給我聽!”
“我有在聽啦!”
憐雪陽拍拍手,沒好氣道:“惡櫻哥是創新派的,那個貴族,哈萊伯爵,是保守派的。”
歐陽黎玥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和清家對着幹呢。”
“嗯?為什麼這麼說?你提前調查了?不應該啊,不是才查到哈萊伯爵的?”憐雪陽有些疑惑。
歐陽黎玥擺擺手,“把神力者小孩當成走私容器不就是他們幹的嘛,惡櫻哥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櫻獄街啦,哪怕是貧民區沒人管的小孩。阿夜說前兩天有幾個人模狗樣的家夥在貧民區不知道幹什麼,估計就是他們在尋找目标吧…”
“等等,”憐雪陽一臉凝重地打斷了她,“夜玥的弟弟妹妹今天找不到了是嗎?”
歐陽黎玥僵硬地定在原地,“不會吧…這麼巧這麼倒黴嗎?”
“快快快趕緊找希墨,然後去彙合,然後出去找小孩。”
那兩個孩子早上失蹤…時間差不多就在他們入侵核桃裡酒館的時候,如果是因為他們暴露了,他們發現夜玥已經被歐陽黎玥策反,弟弟妹妹才被抓走…
那這就是我的過錯,天大的過錯,罪該萬死…歐陽黎玥咬緊後槽牙,明明連那兩個小孩的名字都沒去記,明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明明是剛成為朋友的人重要的弟弟妹妹,下一刻或許就會因為她的自大而喪命。
無法原諒…
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