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裡察覺不出晝夜更疊,但外界算來,已過去了三日有餘。
元珩遙遙感應到師弟出關,前來迎他的時候順道往小世界掃了一眼,旋即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的靈樹怎麼了?!”
許驕疑惑道:“什麼靈樹??”
他回頭瞅瞅被自己一鞭子抽斷的樹幹,心虛地咳了兩聲,迅速順着來路往無定峰下溜去:“……那個,師兄,我突然想起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走一步了!”
元珩追在他背後高聲怒斥:“虧我以為你消除心魔,從此能轉了性子安分一些,沒想到你還是這般輕浮孟浪,整天胡作非為!”
許驕被他憤怒的吼聲震得耳朵都要聾了,隻好裝做一副沒有聽見的樣子,縮地成寸飛快閃人,眨眼間沒了蹤影。
新學會的法術可以瞬息幻影移形,踏雲駕霧,這種體驗新奇快意,着實令人底氣十足。
許驕剛心情大好地出了無定峰的地界,就迎面和山下守着的沈祁修撞了個正着。
此時正值午後,少年筆直地站在青石長階盡頭,整整齊齊束着烏發,挺闊雙肩上綴滿了樹影罅隙裡落下的細碎暖光。
他那身玄墨勁裝已經換成了循規蹈矩的宗門校服,腰間麟帶左側佩挂着一枚色澤柔潤的羊脂白玉,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顯得愈發溫雅斯文起來。
四目相對之際,許驕忍不住從心底發出了一聲贊歎。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便宜徒弟日後雙手沾滿了血腥,還有辦法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以襟懷磊落的君子形象立于人前,不是沒有原因的。
譬如那張棱角淩厲的臉,雖然生得極具侵略性,但若是刻意隐藏了鋒芒,做出眼前這般内斂端方的姿态,也絲毫不覺得違和。
他該慶幸,這麼難纏的對手現在尚且是個少年,諸多陰損毒辣、殺人滅口的手段,用得還遠遠不如将來那麼老練。
許驕停留在原地,有意無意地摩挲着指尖冰涼的玉蛇,靜待沈祁修慢慢向他靠近,在他面前頓住腳步。
沈祁修溫聲開口道:“師尊,您到掌門這裡小住,怎麼也不提前知會弟子一聲。”
說這話時,他臉上的神情親昵而自然,仿佛他們師徒之間向來便是如此相處,從未産生過半分龃龉。
許驕任由對方裝腔作勢,也不拆台,隻懶洋洋掀起眼皮,半真半假地嗔道:“怎麼,我這個做師尊的,想去哪裡還需要向你報備麼?”
“弟子絕沒有這個意思。”
沈祁修微微抿着薄唇,笑道,“隻是弟子太久不與師尊親近了,心中難免記挂着您,這才專程等在這裡,預備着接您回去。”
他投來的目光實在太過虔誠,漆黑的瞳仁清湛明亮,仿若誘人陷溺的粼粼深海,溫柔到了極緻。
定力如許驕,竟然被他這一眼看得心口灼燙,莫名失神了一刹。
說來也怪,他在娛樂圈裡浮沉多年,見過的俊男美女如同過江之鲫,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處處踩在他審美的點上,讓他呼吸都停了半拍。
假如不是笃定彼此敵對的立場,記得那-9999的好感度分值,他差點當場就信了沈祁修的鬼話。
恰好有一縷山風适時拂過,替他不着痕迹地掩去了頃刻悸動,許驕玩味地眯起眼睛,朝沈祁修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他簡短道:“那便走吧。”
沈祁修應了聲是,退後一步請師尊先行,好像來這一趟真的隻是為了接他回家,再沒有别的念頭。
動作間,許驕留意到了對方手中所執的佩劍。
依照故事節點,沈祁修離開太虛劍宗的第一年,就得到了常伴身側的“熾霄”。那柄劍和他的朝露一樣,是貨真價實的神器。
但他現在用着的,仍舊是太虛劍宗分發給門内弟子的普通靈劍。
許驕原本存了心思,打算一路上與沈祁修禦劍并行,保持安全距離的同時,想辦法套出點話來。
可就在他對朝露做出飛行的指令後,原文中從沒提到過的情況猝然發生了。
朝露并沒有變成他想象中帥氣的銀劍,而是咔哒哒開啟機關,彈出大團軟墊靠枕,疾速扭曲成了一把座椅的形狀。
準備潇灑上劍的許驕:???
他推測這大概是原身異于常人的出行習慣,又不能當着沈祁修的面大呼離譜,于是盡量擺出一副娴熟的架勢,矜持地坐了上去。
然後——
嘶,真香。
誰能想到一把看似荒唐浮誇的椅子,坐起來居然比現代的懶人沙發還要舒服呢?
許驕連續幾天閉關,始終沒顧得上休息,身體早就疲憊不堪了。這時惬意地窩進座椅裡頭,他曬着太陽,晃晃悠悠,頓覺困倦之意一波接着一波洶湧襲來,将要問的問題全部忘了個幹淨。
好不容易強打精神熬到扶月峰,擡腿邁入扶月小築,許驕立刻對沈祁修下了逐客令:“送到這裡就好,為師乏了,你自行離去吧。”
沈祁修輕輕一笑,也不多做糾纏:“那師尊好好歇息,弟子就不攪擾您了。”
他折身退出門外,臨走前還不忘體貼地帶上房門。
許驕透過琉璃窗牖,确認沈祁修的身影轉了個彎,徹底消失不見,這才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卧房,一頭撲倒在他安逸的大床上。
緊繃的神經陡一放松,他很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可惜這一覺,他睡得極不安穩。
他先是夢見自己墜崖的景象,驚出了一身冷汗,再後來又夢見自己被人封鎖在一個晦暗狹小的空間裡,四周環繞着數不清的厲鬼冤魂。
那些鬼魂面貌猙獰可怖,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生生将他的皮肉筋骨撕扯成碎片。
噩夢連綿不斷,許驕汗透重衣。
輾轉反側中,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緊緊禁锢住他的神識,空茫缥缈之音一遍遍對他發問:
“……你是許驕嗎?”
許驕不由自主地睜開雙眼,與那道飄忽的聲音應和着:
“……是。”
就在“是”字脫口而出的刹那,他猛地打了個激靈,随即用力咬下舌尖,憑借劇痛掙脫了渾噩夢境的束縛。
下一刻,他看見半透明的輕紗帷幔後頭,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沈祁修,正居高臨下,朝他陰鹜冷漠地一瞥。
“師尊……您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