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劉府,她仰首去看那紅漆大門,門前的兩座石獅冰冷威武,守着這座空落的宅院。新張貼的楹聯還訴說着一家人對來年的美好祈願,為賀新年專門挂起在門外的走馬燈在風中搖曳,流蘇散落間,甯頌微好似又看到那日站在門外熱鬧喧嘩的諸人,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以指掩耳,相視而笑。
“陸姑娘?”
身後傳來訝然的呼喊聲,甯頌微回頭,看到沈碧姝和她身邊一貫陪同的那個侍女站在街上,驚疑不定的視線從她和身後這一隊押送她來劉府的精兵之間掃來掃去。
跟在身側的将領立即厲聲道,“此乃中州青陽郡主,你是何人?”
“青陽郡主……?”沈碧姝訝然看向不曾開口的甯頌微,她戴着帷帽,看不清輕紗後的臉,但身形氣質與陸姑娘極其相似,以緻于她一時錯認,急忙後退了數步福身低頭,“民女沈碧姝,恕民女無禮,隻是郡主與民女之前認識的一位姑娘實在相似,且她本也該住在劉大人的府中,是以,民女才錯認了。”
甯頌微神思恍惚,本也無心再去應付誰,便未開口,垂眸提裙就要登上石階,沈碧姝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帶了幾分焦灼,“郡主恕罪!民女有一事相詢。”
石階上的腳步停下,甯頌微眼睫一顫,一抹刺目的紅落入晦暗眸底,她呼吸停滞,望着鞋面上那血色出神。
沈碧姝則以為甯頌微是要聽她說什麼,忙語氣迅速道,“民女有一友人,前段時間客居于劉大人府上,昨夜,聽聞了劉府噩耗,不知……不知我那友人……”
她還算聰明,總還是明白蕭霁同甯頌微乃是争鋒兩國的對手,并未直言,而是旁敲側擊的來問。甯頌微側頭,聲音低落柔和,詢問道,“劉府的噩耗?”
“是……劉夫人……”
沈碧姝的話還未說完,劉府内便跑出一個青色身影,如初跪在了石階上,淚如雨下,“阿姐!你總算回來了!”
甯頌微這才稍稍回了些力氣在心底,走上前去扶起如初,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淚,低聲道,“别哭了。”
沈碧姝睜大眼望着如初,又看向背對着她的甯頌微,稍作了一番思量,心中便已有了答案,望向甯頌微的視線瞬間變冷,如含了利刃般刺向她,卻在甯頌微轉身時瞬間斂去,低眉順眼道,“民女打擾了郡主玉尊,望郡主恕罪,民女這便離開。”
想必是誤會什麼了,甯頌微眸光甯靜若水,解下帷帽來,在沈碧姝“不出所料”的神情下滿不在乎的笑笑,“沈姑娘,以後别如此莽撞了。”
說完,便轉身走進劉府,押送她而來的精兵即刻将劉府層層圍了起來,守在大門外,各個面冷如煞。
沈碧姝在婢女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攪着手中的帕子往回走去,婢女小聲說道,“小姐,那個陸姑娘,竟然是青陽郡主。”
“我早就說了,若非她不是真的陸家人,那便非富即貴。”沈碧姝輕咬貝齒,鐵壁隘戰事正酣,她早前去信令沈家向幽州大軍投誠,沈氏糧車到了大營後,卻得知蕭霁并未在大軍當中,她一時心慌便想來劉家看看,沒成想,讓她撞見了這個假扮陸家人騙取蕭霁信任的青陽郡主,既如此,蕭霁此刻的處境,想必是兇多吉少,“快回去,想辦法将這城中的形勢傳信給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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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如初端着一盤飯菜來到正廳當中,甯頌微不想回到後院,她隻想在這裡,能最快的得到徐冉那邊的消息,被淩遲的感覺不好,不論劉家人找到還是未找到,她都想盡快知道。
鐵壁隘的戰況不知如何,單看看守在劉府外這些将士不動如山的姿态,至少,還未能看到敗軍或者勝師從那個方向回來。
那個方向……她兩夜未阖眼,本該已是撐不下去了,但閉上眼,便似是能看到劉大人和夫人的屍身被懸挂在城門上,在風中零落的場景。她生怕一旦睡着,夢裡就會見到他們滿是怨憤的眼,怪她出賣劉氏家人,要向她索命。
“夫人是如何死的?”甯頌微神色失魂落魄,手中筷箸無意識的撥拉盤中青菜。
如初低頭,哽咽道,“我回到府中時,便得知夫人以一條白绫自懸于梁,她貼身侍奉的嬷嬷,也……也吞金自盡了。”
甯頌微啟唇,呼出一口帶着顫意的霧氣,院落空曠,寂靜廳堂内,她輕聲問,“如初,你說,這一切,究竟是誰錯了。”
室内長久沉寂,如初擡手抹去眼淚,“阿姐,我去拿雙鞋子來給你換下。”她看到甯頌微鞋上的血污,也不問發生了什麼,隻是去做她眼下能做的事。
甯頌微搖首,“不必。”
“阿姐,四公子若看到你眼下的境況,必然心疼不已,”如初握住甯頌微的手,“從前我生四公子的氣,覺得他背信棄義抛棄你,可如今看來……阿姐,四公子待你真心,處處都以你為先,如初看在眼裡,世上夫妻,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已是不易,若是你對四公子也有意,就切莫再錯過了。”
她不語,兀自出神的想着如初的話,世上夫妻,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已是不易。
詩文之中常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原來,這竟是一種奢望。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自廳堂外傳來,甯頌微和如初齊齊望去,徐冉緩步走進來,看了一眼神色各異的主仆二人,了然一笑,便走到桌邊尋了個座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