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宣城，站在那挂着東朝戰旗的城樓前，甯頌微仰頭看向巍峨城門，好似做了一場大夢，夢醒來之後，發現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虛妄。

“劉達和素筠，都在客棧裡。”霜刃站在甯頌微和如初兩人身後，聲音一如既往的桀骜。

她們回頭看他，他已翻身上馬，“發生了何事我也不曉得，所以我該回去了，馬匹和銀兩都在客棧，”他頓了頓，視線落在如初身上，伸出手來，“你跟我走嗎？”

甯頌微看向如初，她似是紅了眼，神情卻透着倔強，她撫了撫如初的手，“若你能幸福，我不知要多高興，如初，别因為阿姐做了違心的決定。”

可如初卻咬唇搖了搖頭，“我不走，多謝霜刃公子這些日子的照看，也謝謝今日你帶我找到阿姐，但如初能回報的，也隻有謝意了。”

霜刃面色僵冷，許久才咧嘴笑得有幾分頑劣，“那小爺不需要。”他說罷，揚起馬鞭便絕塵而去。

後來甯頌微才聽到如初這樣說與霜刃有關的那些感受，“他是大漠裡無拘無束來去自如的風，我把握不住，所以不想去追逐了。”她才明白，原來，能白頭偕老走下去，不僅僅需要兩情相悅。

素筠和劉達都在客棧當中等着甯頌微，兩個人受了程度不同的拷打，但目前也都算健全。劉達自是好說，唯獨素筠，甯頌微支走了另外兩人，與她坐在屋中，并不是想要勸說她為自己賣命，看素筠臉上的神情，她大約也是不會如此做的。

“我有一事想向你打聽。”甯頌微口吻平淡，開門見山。素筠眼中淡淡驚訝，她定然是以為，甯頌微第一件事多半是要和她秋後算賬，“明月樓之中，是否有一種秘藥，服下後可讓人忘記……一些人，和一些事。”

素筠神色漸漸了然，“有是有，但是畢竟不是見血封喉簡單利落的毒藥，效果很不可控，有人服下會将自己是誰都忘記，也有人服下後一點效用也沒有，大部分的，可以如你所說那樣，忘記那個人，而與之相關的記憶或是消失或是零散，但可以保證……之前與他相關的情感，會一并消失。”

“好，那就夠了，你可以拿到嗎？”

素筠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是認真的，“你要用來忘記蕭霁？”

甯頌微輕斂眉眼，“嗯。”

坐在對面的女子歎了口氣，“你救我出來，所以我也提醒你一下，此藥無解，服下之後便不能後悔了。”

“後悔……”甯頌微望着桌上跳動的燭火，“你認識的人，服下後有後悔的嗎？”

素筠苦笑了一下，“沒有，明月樓中的殺手，都服用過。忘記了的人和事，有什麼可後悔的。”

甯頌微這才幽幽将視線轉向她，神色複雜，“這麼說，你也……？”

“我服藥醒來後，第一個任務，便是殺了曾經自己最愛的人。”她神色如常，如此殘忍無道的話題被她說出口時，倒像是家常便飯一樣，“可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痛楚，與曾經殺過的任何一個人無異，連一點惋惜都沒有。”

甯頌微眉心凝起，她以為明月樓隻是皇帝身邊的暗衛，可如此行徑，又與邪門歪道有何不同，這便難怪，素筠會對她們嗤之以鼻，活在陰暗之下如蝼蟻般的這群人，卻是為了維系她們的光鮮體面。

“那若是全忘記了，或者并未生效呢？”

素筠凄然一笑，“那便隻有死路一條了。”

甯頌微心底震動，她本想問若掩藏的好不叫人發現不就不會被殺了，但轉念又一想，素筠服藥後第一個任務便是殺了自己深愛之人，不論是記憶全失還是藥未生效，都能輕而易舉被識破。

“所以郡主還需要嗎？”

甯頌微回神，點頭，“需要。”

素筠取藥回來之時，甯頌微剛剛收筆，她洋洋灑灑寫了數頁文字，為的是告訴自己若她真的不幸将自己是誰來自何處都忘記了，那這封信便由如初交到她的手裡，到時候她看過了，便能知道，自己如此做的目的。

那些不足以筆墨詳述的過往，被她三言兩語輕輕描述，與蕭霁之間的過往糾葛，也未曾隐瞞分毫。甯頌微不想蒙騙自己，她深愛過這個人，并且也不後悔，但她也沒有任何的力量再與他糾纏下去了，世事弄人，情愛更是毒藥。

而她今後要做的，便是查清楚，父親當年被绯卿刺殺背後真正的兇手。

當她詢問蕭焰，蕭霁是否知道绯卿的存在一事時，蕭焰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其辭的告訴她，是蕭霁帶了肅州車隊入長甯。她雖怨他隐瞞绯卿的身份，但她卻不信蕭霁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妹妹去刺殺她的父親。

這件事情有關的所有能夠回憶起來的細節，哪些人可以倚仗，哪些人需要提防，哪些人需要她去尋回，她都事無巨細的記錄寫下，像一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一般條理清晰。

做完這一切後，不曾有絲毫猶豫地，服下了那副藥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