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陽樾皺眉看向蕭霁,肥碩的臉上有了怒氣,似是準備張口責罵他的放肆。蕭霁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淡笑掀眸,口吻卻是平靜,“典儀吉時已到,若再耽誤下去,會影響整個春狩。”
春狩祭典于大東國運是頭等重要之事,蕭陽樾深知蕭宏對此次祭典的看重,若不是如此,也不會大費周章,還破天荒的在朝政一事之外對他百般苛求。語塞之時,也隻冷哼甩袖,又看了一眼甯頌微才憤恨走上禦座。
春狩典儀上有一項傳統,乃是禮官放出囚于籠中的數隻鳥兒,一般由當今聖上射出第一支箭,若聖上不成,那便換做是皇子也可。
但放眼如今的東朝,聖上不過是個酒囊飯袋,膝下别說皇子,連懷孕的妃嫔都未有,不知這一章程如何安排,甯頌微搖着扇子站在下面,隻等着看一出好戲。
兩米高的祭典台上,篝火燃起濃煙,禮官依例誦念了一堆類似“河海宴清,四方清明”的吉祥話,聽或不聽都算作罷,待到一番話說完之後,已過了半個時辰,饒是春季起早氣溫并不算熱,站在台下的諸位貴眷們也不免紛紛拿出帕子來擦拭額角的汗。
終于等到禮官走向鴿籠,顯然,大家都來了些精神。
哪知台上禁軍首領将手中的弓徑直便遞給了蕭宏,甯頌微雖從前沒有見過蕭宏,但那男子看起來年逾不惑身形削瘦,穿着正一品朝服,渾身上下卻都是一股不怒自威之勢,她一看便知道,就是蕭宏。
衆目睽睽之下,蕭陽樾猶如一尊擺放在高台上的石像般,無人多看一眼,也無人在此刻提出不妥。
甯頌微雖不喜蕭陽樾,但也不免覺得他有幾分可悲。當年皇位之争,她多少有過了解,宣明帝是被她的父親甯丞相輔佐成幼帝,而蕭陽樾那時也在襁褓之中,若蕭宏所執遺诏是真的,那原本蕭陽樾才該是真正的皇帝。
至于為什麼當初父親會扶持宣明帝而放棄蕭陽樾,這些秘密,多半都被帶入墳墓了,隻是從後來所發生的事來看,雖然父親并不似蕭宏這樣的狼子野心妄想掌控朝政,但蕭陽樾卻是因遺诏連累,被故意培養成如今這副酒囊飯袋的模樣。
生在皇家,其實也未必是幸事。
圍場内響起喝彩聲,蕭宏射中了一隻信鴿,禁軍小卒捧着那隻中箭的信鴿一路跑上祭典台,蕭宏這時才接了過來,極盡恭敬之态躬身将那成果獻于蕭陽樾的眼前。
蕭陽樾皮笑肉不笑的接了過來,才朗聲宣布春狩的彩頭。
圍場之内會有幾日狩獵的安排,但隻有三日是供年輕将領和子弟們入獵場自由狩獵的,另外四日則安排了其餘的行程,左不過一些比武,賽馬,蹴鞠等男子們頻頻發汗的節目。甯頌微聽着禮官的宣讀,便不由自主地晃神。
直到經素筠提醒,她才依稀分辨出其中零星的幾個字眼,“……秀女遴選諸事……”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情稍顯專注,擡眸看向高台上的禮官,便立即感受到了蕭陽樾投向她那不言而喻的視線。
甯頌微輕出了一口氣,她本打算等下進獵場後尋機去問蕭霁昨日有否得手,可眼下也是忍無可忍,視線幽幽便瞥向了蕭霁。
卻不料他正在看她,視線交彙的刹那,即便兩人之間隔了數米遠和一座兩米高台的距離,她仍是看到他眸底那稍縱即逝的笑意。
接着,他阖眼,幾不可查地輕輕颔首,再睜開眼時,已若無其事的将視線散漫投向别處。
心中沉重壓着的那塊大石頭悄然不見,她唇角淡淡揚着,合上折扇,手撐在腮邊再次在禮官的祝禱聲中開始晃神。
就在那些世家子弟和朝中年輕将領都在躍躍欲試等着去獵場内大展身手的時候,一陣輕快地哒哒聲從獵場外的一個方向傳來,伴随着女子飛揚帶笑的一聲“駕”,闖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不僅台下貴眷和官員們,就連台上諸位重臣和皇親國戚也都紛紛看向那女子聲音傳來的方向。
便見到一個妃色俏麗身影伏在馬上,疾馳向獵場方向,而她身後,還緊跟着幾個看似是護衛的人。
甯頌微自然是不會認得,奇的是,她身邊那些貴眷也紛紛低頭交耳輕聲問,“這是誰家的女兒?”
這一陣低語聲似清風一般從人群掃過,但不論是禁軍也好,重臣也罷,好似都對那女子在聖駕前如此狂悖之行不覺不妥。反倒是當那女子當着所有人的面勒停了身下棗紅馬匹,跳下來時,蕭宏滿臉堆笑的迎了下來,“素聞長公主善騎射,今日一見,可謂是巾帼不讓須眉啊!”
長公主一向是帝王血親的姊妹才能叫的稱謂,可東朝之中,也并無可做長公主之人。
那被叫做長公主的女子穿着束腰窄袖方便騎馬的衣衫,烏發高高豎起馬尾在身後,跳下來時,發尾在風中自由揚起。她見了蕭宏卻并不行禮,隻笑道,“叔叔若真如此覺得,那今日月婵便要争一争這狩獵的彩頭,可别叫人覺得您這話是在捧月婵呢。”
此言一出,已有不少人曉得了這名女子的身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便都是恭敬含笑之色。
蕭月婵,前肅州公主,如今肅州自立為蒼朝,據甯頌微了解,這蕭月婵便是當初與中州割據的蒼朝元帝,怎地忽然變成長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