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偌大的陸府卻處處高懸燈籠,彰顯着某種好事将近的喜慶氛圍。
長廊裡一道纖薄的身影,正堅定的向着内院深處去。
縱使她一次不曾親訪過,但有辛四娘作為内應,那座鎖着陸晚嬌的院落究竟位居何處,穆檀眉對此爛熟于心。
她接連穿過幾道連廊,才在一座極靜谧處停了下來。
這裡緊鄰着後罩房,幾乎是整個内院的最深處,院門外守着一個面生的婆子,正歪靠着身子打瞌睡。
穆檀眉放眼望去,見這院門就籠罩在密不透風的樹影間,連月光都被阻隔在外,而府裡随處可見的大紅燈籠,卻獨獨吝啬于挂在這裡。
明明院中的人,才是這場“喜事”的主角。
穆檀眉臉色極淡,先是覺得諷刺,漸漸地心底卻浮起了陣陣森冷。
這裡實在是太冷寂了。
與陸晚嬌着實不相配。
她甚至有些望而卻步,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陸晚嬌那張揚的笑臉,還有她常穿的鮮亮衣裙,走路時滿頭的钗飾搖動。
陸晚嬌是她見過最有生氣的女子。
可正因如此,陸頂雲才忌憚于她的無所畏避,不受束縛,人說知子莫若父,十數載的朝夕相處,沒能給她留下親情,隻換來了這麼一座死氣沉沉的院子,還有令人窒息的掌控。
風一拂,樹葉摩挲聲起,穆檀眉同樣動了。
“啪!”
一聲令人牙酸的掌掴聲,驚動了周遭慣常的寂靜!
守門婆子被吓得魂飛魄散,捂着火燒火燎的臉,又驚又怒地栽倒在地上,那點子昏沉困勁早褪了個幹淨。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自知偷懶理虧,隻敢在心裡罵了聲倒黴,面上卻是半點不敢表現出來,連連給來人磕頭賠罪。
“開門。”
漠然的女聲傳來,守門婆子動作一頓,難忍狐疑地偷摸着擡起頭窺去,心裡驟然一松。
這小姑娘她沒見過,顯然不是陸府的人,但瞧着一身打扮價值不菲,模樣也标志……
她心裡生出些窩囊,恨自己做賊心虛,一時間真給個丫頭片子鑽了空子唬住,暗暗嘟囔着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這麼沒規矩,跑到别人府上耀武揚威?
比她們家小姐還跋扈!
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瞧她那眼高于頂的德行,欺淩下人,稱王稱霸到鴻胪寺卿頭上了?
守門婆子眼珠轉了轉,很快壓下心頭火,漲圓的臉上顯出讨好,笑着應付了兩聲,順從的上前去開門闩。
等人一進去,她才登時變了臉,無聲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心裡發着狠等一會兒跟陸媽媽告狀時,該如何添油加醋的訴訴苦功。
管你什麼來路!
就不信治不住你?
守門婆子盤算的解氣,誰知前頭那細瘦的背影好似背上長了眼睛,偏在她拔腿前,厲斥一聲。
“跪着。”
那婆子愣住,竟真的膝蓋一軟,下意識聽從了。
穆檀眉卻根本沒工夫耽誤在這兒,她的臉色随着一點點步入院中,而變得愈發難看。
方正的闊庭裡光秃秃的,連一株花草都沒有,靠近院牆的幾棵粗木,更是早早被人砍去了枝條樹冠。
顯然是用來防止有人借着爬樹,翻牆跑路的。
院内靜悄悄的,她的冒然闖入沒有激起半點波瀾,無人前來阻攔。
陸頂雲一個人都沒留用給她。
穆檀眉眸色發冷,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麼在此之前的陸晚嬌,不再往外遞信了,不是沒找到機會,而是壓根不能。
陸頂雲為了控制住她,這是連臉都不要了。
穆檀眉的視線自動彙聚在面前一處,那裡屋門緊閉,她隻能隔着門窗,看到其中那一簇輕輕搖曳的燭火,向外界透出了孤獨而微弱的光。
她吸了口氣,猛地将門推開——
一道窈窕的身影趴伏在地上,鴉黑的發髻淩亂,女子雙目緊閉,嬌豔的臉上疲色盡顯。
穆檀眉心尖一顫。
來遲了?
她臉色煞白,急忙上前查驗情況,試圖将陸晚嬌扶起來,可手指剛一碰到,陸晚嬌就發出了一聲痛呼。
穆檀眉觸電一樣地縮回手,心裡焦急不已,“到底怎麼了!你病了?還是他命人打了你?”
身前的人聞聲一咬貝齒,睜開眼睛看她。
下一刻,穆檀眉在她的雙眸裡,清晰地看見了莫大的欣喜,陸晚嬌根本就罔顧她的急切詢問,蠻不講理地撲倒在她懷裡!
“眉兒!你來了!”
語氣裡隻是滿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穆檀眉比她更瘦兩分,禁不住這股沖勁兒,連帶着整個人被按倒了,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肩背被陸晚嬌緊緊地箍緊,對方的臉徑自擱在了她的脖頸處,陸晚嬌沒忍住,吭哧了一聲,拿臉蹭了蹭她。
穆檀眉暗自歎息,認命地任她發洩情緒。
好半天,挂在她身上的人才泣聲漸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