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卧房裡更黑了,隻能看到春錦纖瘦的線條。
她半晌沒吭聲,許久才說:“我知道,但眼下隻有這樣才能讓你快點認字。我跟四郎哥哥說好了,這些東西都是借的,往後咱們掙了錢,連同書本一起還給他。他是咱們村最厲害的讀書人,才十六歲就考中了秀才,小寶你這麼聰明,如果有他教你,你也一定能考秀才,考上秀才,咱們就可以不用交稅了,官府征人修建個什麼,咱也不用去。”
司楊低眼看兩本書,手緊了緊,“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學的。”
多個嘗試多條路,雖然他學習并沒有多厲害,從小到大也就保持在中遊水平。
而且,好好學習這種事,他已經很久沒做過了。
自從成年以後,每天都燈紅酒綠醉生夢死。
第二天吃過午飯,張四郎如約而來,還自帶了筆墨紙硯。
聽說是來教司楊認字的,全家人興高采烈把張四郎迎進屋裡。
趙大壯摸摸司楊腦袋,“小寶,你可要好好學。”
而後看向張四郎,“那就麻煩四郎了,小寶要是不聽話,你就狠狠地打,不用手軟!”
花枝附和說:“就是,趙小寶你可得努力學,學會了以後可以教弟弟妹妹,要是學不會就直說,跟着下地幹活,不要耽擱人家張四郎。”
她還惦記着趙大壯說的話,自家如果生了兒子要送去念書。
念書很費錢,如今不出錢就能讓趙小寶認字,要是趙小寶學好了,以後自家兒子啟蒙可以省下一大筆錢。
趙奶奶點頭,“四郎啊,小寶才剛學,免不得有些愚笨,你多擔待,要是不聽話,你就好好收拾他,我們不心疼。”
說完,又對司楊道:“小寶,聽見了沒有?好好聽你四郎哥哥的話。”
司楊點頭,“聽見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全家人難得地達成一緻,在這說半天,想不聽見也難。
輪番交代一通,趙奶奶叫上春錦和其他人下地幹活,隻留了司楊和張四郎在家裡。
張四郎與春錦年歲相仿,又是情窦初開的年紀,趙奶奶還是怕留春錦與張四郎相處出點什麼問題。
衆人下地,張四郎看了看司楊,把那張斑駁的桌子擦拭一遍,“昨天春錦帶回來的書呢?拿出來,我教你認字。”
司楊回卧房,把《千字文》和《百家姓》拿出來,擺在桌上。
昨天屋裡昏暗,沒看清楚,這書半新不舊,應該是誰人用過的。
純手抄,甚至沒有标點。
張四郎讓司楊來到身側,翻開《千字文》,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教司楊念。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司楊跟着讀了一遍,張四郎調頭從天地玄黃開始,一字一句,讀完這兩句,又重頭再來。
反複三次,張四郎還準備繼續,司楊耐性全失,“這兩句我已經記住了,學下面的吧。”
張四郎皺眉,“讀書最忌心浮氣躁好高骛遠,你年紀不小了,要腳踏實地,才能不辜負春錦的期望。”
司楊:“……”雖然他才九歲,但在張四郎眼裡,他已經年紀不小了。
“我真的記住了。”司楊指着讀了一遍。
雖然一些字是繁體,但中國人大概天生有認繁體的本能。
聽司楊準确無誤的把那兩句讀出來,張四郎面色緩了緩,“既然能讀,下面便開始寫吧,我與你說釋義,要滾瓜爛熟,才好學後續。”
張四郎準備研墨,司楊伸手攔他,“不要浪費,我們蘸水在石頭上寫,山牆那邊有一塊大石頭,又大又平整。”
紙墨是一次性消耗品,這樣學下去得欠張四郎多少錢?
“也行。”
司楊就打了一碗水,兩人蹲在大石闆前,毛筆蘸水往石頭上寫字。
本來司楊想用手指寫,張四郎說必須用筆,基礎很重要,不然以後字迹會難看,抄書去賣都賣不出好價錢,更别提考科舉。
司楊倒不怕用毛筆寫字,隻是怕粗糙的石頭把毛筆給磨壞了。
小時候,爺爺送他去學國畫書法,每天逼着他練字,一練就是好幾年,雖然後來荒廢了,但字絕對是不難看的。
張四郎兢兢業業,從握筆開始教司楊,一筆一劃細細講解。
當司楊在石闆上寫下第一個字,張四郎驚訝當場,“趙小寶,你……”
趙小寶的字,橫平豎直端端正正,下筆很穩,完全不像初學者。
“怎麼了?”司楊停住筆,他沒打算藏太多。
而且……好像也沒什麼可藏的,他不過是能照着讀寫,這些句子的意思他隻明白個大概,如果現在讓他默寫繁體字,他根本就寫不下來。
“沒什麼,你繼續寫。”張四郎掩下神情,繼續教司楊。
越教,張四郎就越沒辦法淡然,“你……真沒學過寫字?”
“沒有。”司楊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張四郎點頭,“也是,畢竟你二月才恢複心智。”
頓了頓,張四郎又問:“那你可記得心智恢複前的事?又是怎麼恢複心智的?”
司楊一攤手,“不記得,不知道,反正突然就感覺眼前亮了。”
反正隻要他死不承認,誰拿他也不好使。
張四郎皺眉,傻子開竅鳳毛麟角,每逢此事,世人免不了要說老天開眼神仙點化。
從前隻當志怪異聞來看,而眼前的趙小寶卻是活生生的例子。
“怎麼了四郎哥哥?是不是我寫得不好?”司楊裝傻,說完感覺自己一股子茶味兒。
張四郎回神,“沒有,你寫得很好,春錦說的沒錯,你很聰明,一學就會。”
“這不是好事嗎?為何要皺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