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想說了。”亞蒙幾乎是貼着面前人的耳朵在說話,“你真的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還是說,因為我是赫爾墨斯的轉世,所以對我抱有奇怪的誤解?”亞蒙的笑容是惡意的,聲音也是惡意的,沒骨頭似的把全身的重量壓在光之戰士身上,像隻纏住獵物露出毒牙的蟒蛇,“以為我想要重現終末,想要拉着所有生命去死的願望,隻是繼承了法丹尼爾席位時被赫爾墨斯的記憶的同化了?又或者是被絕望的梅蒂恩所影響?”
命運真是個可笑的輪回,他以為他和這位大英雄隻是個毫不相交的平行線,哪想到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因果線早在世界分裂之初就結下了。
從他作為亞蒙從星海轉生之時,那段關于赫爾墨斯和厄爾庇斯模糊不清的記憶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魇,更在成為無影後,陪他度過了無數漫漫長夜。
就算他迷失了方向面目全非,這份亘古不變的記憶仍是死死拽住他自我的一根線,是界定自我最明顯的标記。
他想過無數辦法追根溯源,最終都對那段記憶一無所獲,哪知道隻是跟随大英雄進行了一場時光旅行,便從周圍古代人的隻言片語中補全了記憶和真相。
那一刻,他真的想為這荒謬的真相大笑,恐怕沒什麼會比這戲劇性的轉折更有趣了?
“再繁榮的國家最終都會回歸于無,生存不過是走向死亡的一個過程。”亞蒙輕巧繞着大英雄轉了一圈,注視着大英雄污濁不堪的狼狽模樣,弄髒他的快樂在身體内隐秘流竄,唯一可惜的是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一如繼往幹淨平和,不如他生氣時可愛。
他肆無忌憚的在唯一的觀衆面前盡情表演,這次展現的是他最真實的自我。
“我們為什麼而活?”亞蒙的笑容嘲諷極了,自問自答,“我們蔑視他人,傷害他人,背叛他人,我們心懷惡意,無一例外,那還有什麼資格活下去?”
“人類總是用各種語言來贊美生命的美好,實際上呢?人活在世上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接受折磨與苦難,人類隻會漫無目的地在自己制造的黑暗中痛苦掙紮!”
“活着就是在毫無意義的受苦,所以我放棄了!正因為這顆星球上的人類都愚蠢至極,所以無人歌頌的終結,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你不這麼覺得嗎?大英雄?”亞蒙惡意的反問,試圖打破那雙藍眼睛的平靜,而不是反過來像赫爾墨斯一樣溺斃在那雙溫和又包容的眼睛裡,“想想有多少苦難與折磨是那些愚蠢的人帶給你的,被當作殺戮工具的你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或許,是為了湮滅于時光中的那場邂逅吧。”阿光睫毛顫了顫,而後垂下眸,就算自認通曉人心的亞蒙都分辨不出此時他語氣中那些複雜的情緒有什麼,“和他們萬年的等待比起來,我經曆的痛苦與折磨都微不足道起來,以至于他們成為我生命的過客,我連挽求的資格都沒有。”
光之戰士對待世事和感情都足夠坦蕩,這份坦然也會讓所有惡意溶于無形。
他朝着亞蒙踏了一步,短短的一步好似踏在亞蒙的心房,明明對面的光之戰士才是渾身泥濘狼狽不堪的那人,亞蒙卻覺得丢盔棄甲處于弱勢的那個人是自己。
“我可從未把你和赫爾墨斯混淆。”不擅長以理服人,隻擅長以力服人的阿光已經站到了可以出手的完美距離,“和笨拙到無法處理好同事關系連小姑娘都哄不好的赫爾墨斯相比,擅長玩弄人心的你總是能找出最能讓人生氣的點,赫爾墨斯尊重生命,你則是漠視生命,或許你們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敢想敢做,不懼失敗。”
亞蒙心情無疑是古怪的,他指責對方不了解真實的自己,事實上,他才是不了解對方的那個人。
在此之前,光之戰士這位艾歐澤亞的大英雄在他眼中隻是個千篇一律的固有形象——在乎同伴,珍惜生命,哪裡出現災禍就前往哪裡,是各國政要趁心如意的殺戮工具。
就連短短幾次交談,他都未曾放在心上,反面故意激怒對方,用于制造逃跑的契機。
事實上呢,對方已經快把他僞裝的假面扒完了,明明他們是敵對的關系,卻能不吝贊美,真心實意推崇敵人的長處,坦然自己的不足。
如此行事已是大部分人類中的異類,當得起聖者之稱,有資格對他宣判。
“怎麼,你打算親手了結我嗎?”亞蒙也發現了光之戰士和他的距離已經超過了安全位置,卻認命般不再掙紮,自嘲道,“呵,正合我意,給我個痛快吧,最好讓我徹底魂飛魄散。”
“我說過我是來帶你回去的,隻不過不是現在。”阿光給了對方一個眼神。
亞蒙詭異理解了那個‘再胡說八道就揍你’眼神的意思,感覺怪可愛的。
悚然一驚,亞蒙赫然回神,掐斷了被赫爾墨斯思維刷屏之後冒出來的慣性本能。
“明天早上醒來,我和我的同伴們就要前往天外天垓尋找梅蒂恩,若是我一去不回,你就自己想辦法回來吧,我會讓妖靈王定位你的夢境。”阿光下了結語,“若我活着回來,就親自來接你。”
“既然選擇在星海看戲,就該看到最後。”
“終末使徒——亞蒙。”
外來者從夢境中離開了,亞蒙孤身一人站在自己荒蕪的夢境之中沉默了好久,才喃喃自語道。
“明明終結才是真理……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可為什麼,每當我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心中總是充滿了疑慮……”
“如果這不是真理,那我到底在追求什麼……我該怎麼辦才好……我……一直等待的……期望的……究竟是怎樣的答案……?”
最重要的是,他究竟要不要抓住光之戰士伸出的手。
光之戰士從夢中醒來。
氣息的變動驚醒了旁邊的前蒼天龍騎,淺眠的戰士很快清醒,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搭檔?”
“做了個夢。”阿光唇角微動,聲音幾不可聞。
他替睡在右手邊的小紅貓順了順睡亂的額發,再撐起半個手臂,越過左手邊從入睡到現在都保持同一個優雅姿勢的阿爾菲諾,替翻身蹬掉被子的阿莉塞拉好被子。
埃斯蒂尼安就睡在小紅貓的右手邊,聞言聳聳肩,“放輕松點,搭檔,就連當初尋找聖龍讨伐邪龍,你可都沒睡不安穩。”
“果然還是因為旁邊有人的原因,像我們這種活在戰火血雨下的存在,會本能警戒附近所有活着的生命。”同樣沒睡好的龍騎士繼續閉眼假寐,“況且這還是你自己提議要一起睡的,受着吧。”
阿光同樣躺回原處,緩緩閉上眼睛,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散于空氣中。
“我要是不提議一起睡,他們肯定會繼續熬夜看書,長期緊繃着對身體可不好……”
埃斯蒂尼安嘴角翹起。
夜色未明,還有足夠安歇的時間,再休息一會兒吧,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