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黑暗與颠簸中,蝴蝶形态的樓璆感受到了世界對他的巨大惡意。
等聽到看守蟲漸遠的腳步聲,樓璆又耐心等待了幾秒,才手腳并用從傀儡的内側口袋裡彈出一個迷你plus的頭,攀到紐扣縫隙鑽出來,從胸口的流蘇借力一蕩,穩穩當當……并沒有,褲子布料十分光滑,樓璆沒刹住車,啪叽一下趴在了傀儡的大腿上。
這會兒是正午,南方日頭毒辣,負責運輸和看管的蟲族都鑽進車頭躲陰涼,不一會就鼾聲如雷。
至于運輸車上其他被拐的大批雄蟲和少量雌蟲,叫罵的被打怕了,哭天喊地的沒力氣了,眼下都擠在悶熱且密不透風的車裡,加上運輸的這兩天都沒給他們洗澡,此刻車廂中氣味的殺傷力不亞于三伏天開封的過期鲱魚罐頭。
總之,等樓璆從傀儡腿上擡頭時,險些被熏成死蝴蝶,以畢生最快的速度顫顫巍巍給自己罩了一層精神力屏障,還得竭力阻止它發光。
閃蝶就這點不好,漂亮是漂亮,但有光反光沒光熒光*,連精神力都是亮閃閃的,走到哪裡都是一道絢麗而醒目的風景線。
所以,在閃蝶族,什麼五花八門的職業可能有蟲幹,包括不限于斷電的時候挂在天上當燈泡用,但,沒蟲能當暗探之流。
太亮了,暗不來。
眼下也是,樓璆就像一枚發光的小紐扣,時不時biu出一道藍金色光紋,隻能撐着下巴躲在折起的衣角下,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現在是在一輛經過改造的雙層運輸車的車廂末尾,整節車廂大大小小六十個籠子,每個籠子裡都關着一隻昏迷不醒的蟲族。
樓璆粗略一數,雄蟲約占三分之二,雌蟲數量少些,無一例外帶着黑色止咬器和特制鐐铐。樓璆視線掃了一圈,最後在車頂位置微微一頓,車身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泛着一層不明顯的透明膜感的光,車頂尤甚。
“燈塔新研發出來的塗層材料,這麼快就投入民用了?”樓璆自言自語,迷你的身形淡化了與語氣截然不同的冷肅,“隔絕并混亂A級以下精神力感知的軍用物資,出現在小小的民用海貨運輸車上,燈塔保密系統的蟲都死了嗎?”
A級以下屏蔽與混亂,A級及以上可感知被窺探,雖然研究數據針對雌蟲,但樓璆不想冒被發現的風險。
“越探水越深。”樓璆不想去懷疑燈塔研究員對國家的忠誠,每一位研究員在進入燈塔前,祖宗八代和當前九族的資料都被呈上負責燈塔的幾位長老前,确保沒有任何差錯才能成為燈塔這個帝國最高研究機構的一員,此外每月還額外要進入虛拟世界進行心理測試。
但,恰恰是他們沒有反叛之心才是最可怕的——
那麼,是什麼控制了他們呢?
樓璆腦海中閃現公布蟲族帝國和人類聯盟宣布合并後,那群有組織有紀律的鬧事者,那深埋在瘋狂與猙獰的面容之下,貪婪的眼睛。
樓璆感到難以言喻的惡心。
沉重拖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樓璆剛躲回口袋,廂門被粗魯地推開,哐當一聲巨響,一道矮胖的身影靈活地鑽了上來。
“你動作輕點!東西打翻了有你好果子吃!”矮胖身影之後,又上來一隻高高瘦瘦的竹節蟲。
門後還有幾個,沒上來,倚在樹蔭下抽着煙警戒。
矮胖的是一隻蟬族的雄蟲,不到一米五,背後膜翅垂到腳的位置,頭頂兩側觸角和他蟲一樣短,眼距很寬,看起來略傻。
孫茅,也就是這隻蟬族雄蟲,一上來就擠到籠子的間隔之間,直奔關着雌蟲的幾個籠子,上上下下打量幾眼,用膜翅扇了一翅膀和他一起上車的竹節蟲的屁.股。
祝呂被拍了也不介意,畢竟就孫茅這個身高,他還真不一定是故意的。
“老祝,這批貨都長得不賴啊,你說咱們能不能偷偷留幾個玩玩?”孫茅找準了目标,一隻身材勻稱,樣貌英挺的雌蟲,眼睛一眯就想伸手摸一摸。
祝呂瞥了車外站崗的蟲族幾眼,發現他們沒看向這邊松了口氣,壓低聲音罵他:“你扯這麼大嗓門,是打算讓外邊兒都聽見嗎?幹好你自己的事,别成天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你買得起嗎?”
孫茅像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打了個寒噤,提過腳邊的手提箱,打開之前還是忍不住啐了一口:“我癞蛤蟆你又是什麼東西,三天兩頭變成蟲子亂爬……”話還沒說完,孫茅感覺不對,擡頭對上祝呂冰冷的豎瞳,頓時吓止了聲。
祝呂陰沉沉地轉身,打開他的手提箱,取出裡面的注射器。
注射器從裝滿冰塊的手提箱取出,冷熱驟變下立刻覆上一層白霧,遮住了裡面流動的黑色液體。
“上一層全是着這玩意兒,黑不溜秋的就算了,總覺着這裡面的東西在動,看着都滲人。”孫茅自以為嘀嘀咕咕,但雄蟬的大嗓門在車廂裡幾乎都有了回音,連車外的蟲族都投來了警告的視線。
祝呂瘦得跟稻草杆一樣的腿上去就是一腳,正中孫茅後背,孫茅猝不及防,手中的注射器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兩蟲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驚恐萬狀,祝呂一個大跨步撿起,仔細确認完好無損後才宛如劫後餘生般松了口氣,拔掉針頭上的套管,開始挨個兒給籠子裡的蟲族注射。
除了在他們進來後一直釋放精神力暗中觀察的樓璆,沒有蟲注意到,看似完好的注射器,在與地面碰撞的一瞬間,有一絲黑霧穿透針管溢出,猶如活物,鑽進了正附身撿起它的祝呂的鼻腔。
樓璆心中駭然,猛得揪緊了口袋的布料。
祝呂這時已經走到了傀儡面前,整隻蟲從側面九十度對折,盯着傀儡的臉看:“聽說這家夥得罪了楊哥,楊哥本來還打算點名要他,好帶回去磋磨磋磨,誰知道評級的居然就憑臉,給了他一個D級雄蟲A等,點明了不許任何蟲動他,必須留到場子裡,楊哥都快氣死了。”
據說半夜把他從小破樓裡迷暈帶走的雌蟲,将他和其他貨物一起從麻袋裡倒出來的時候正好是破曉時分,那光線,那陰影,那通身的氣質……那隻雌蟲當場被迷得鬼迷日眼,倆手恨不得搓出火星子。結果情緒過激,最近手頭又緊沒錢買石頭,精神識海一抽,暈了。
傀儡的身形樣貌是仿照樓璆僞裝後的一比一制成,隻有本體十之一二的容色,輪廓也更柔和,淡化了原本近乎鋒銳的昳麗,轉而冷淡中多了三分出塵。
拍賣場下來評級的蟲本來沒想外城搜羅來的能有什麼好貨色,聽說有蟲被美暈了還不信這個邪,以為是對方沒見識,結果是自己沒見識,一瞅傀儡,眼神都發直,拍着大腿激動地繞着傀儡飛了一圈又一圈,當即拍闆給評了個最高級,A!
非常草率,但最終赢得了上頭的一緻認可。
美貌也是一種稀缺資源。
樓璆無暇估計他們對自己長相的評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逐漸靠近傀儡的細長針管。
冰冷尖銳的針頭閃過寒光,紮進傀儡脖頸後的皮膚,針管裡湧動的液體一點點消失。
悶熱的車廂溫度下降了。
陰冷的氣息滲入了潮熱腥臭的空氣。
伴随着車門再次合上的巨響,樓璆跳到傀儡肩頭,擡手按在傀儡耳後,虛空一抓——左突右進找不到寄生之處的黑色液體落在了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