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吱聲呢?我怕你無聊,特意來陪你說話。”寒瑤色靠着門邊,滿身放松,“見面半日了,你怎麼也不催我找個男子成婚呢?你不催我,我都不好意思催你。”
寒滄烈道:“我不催你。你也别催我。”
寒瑤色點頭:“好。祖宗那頭,你我姐弟共擔。”
菜好了上桌,寒瑤色先幹了杯酒:“我說弟弟,我還有個事要跟你說。”
寒滄烈安靜吃飯,以身作則告訴她食不言。
寒瑤色才不管那些:“我聽說你白天的時候把沈輕照扣到獄署司了?還讓人家一連幾個月回不了家?”
“天,真的啊?”
“我說寒四,人家是家室的人,你不能這麼辦事啊,虧你想的出來。”
“這不是給自己招埋怨麼。是不是有點丢人了?你小孩子啊用這種手段。”
“你……公報私仇呢?”
寒滄烈沉默了下:“我不是故意和他過不去。”
“呦,寒公子您不是食不言嗎?怎麼說話了?”
寒滄烈放下筷子:“我不是為難他。獄署司有錯案,他的責任,他自己付。沒辦他我已經給他臉了。”
忍了忍,他聲音轉低:“不過是三四個月見不到而已,他有什麼不知足的。”
寒瑤色挑眉:“行吧。”
“算了,知道你心裡苦,我不問了,吃飯。”
難得他二姐說句人話,寒滄烈心一軟,正要給她夾塊排骨。
剛夾起來,寒瑤色如臨大敵敲他筷子,夾起排骨放到自己碗裡:“你少吃點,胖。”
寒滄烈氣笑了:“二姐,你不用刻意關心我,我沒覺得難過。而且你關心人的方式,我也受用不起。”
寒瑤色啃排骨,沒功夫搭理他。
寒滄烈又吃了一口,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慢吃。我回屋養養神。”
人走了。寒瑤色小聲吭唧:“我看你是回屋,養養傷吧……”
*
關上門,寒滄烈多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靠着門扉坐下來。
雙手一起死死按住心口,卻也沒抵消多少翻湧的錐心之痛。
他雙眼緊閉,但面色隐忍平靜。整個人縮成一團,就這麼忍着。
三年前剛到瀝州時有了這個毛病,看過大夫,說是積郁在心,執念太深,要他想辦法開懷一些。
他才知道這是心病,藥石無醫。
今天見了沈輕照,心髒絞痛到現在還不停歇,愈演愈烈。
寒滄烈蜷在角落,手掌覆在臉頰上,修長手指遮住雙眼。
他也不想每每病發生不如死,可有什麼辦法,他就是喜歡,放在心上這麼多年,很喜歡很喜歡。
那麼喜歡的姑娘,卻是厭懼他,鐘情第一公子沈輕照。
到底是他名聲太差。
忍了許久,寒滄烈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通體潤澤,月牙形狀,是他一直懸在腰間的。回到京城後怕有心之人看見,生出流言,這才一直收在懷中。
大拇指輕輕摩挲玉佩已經光滑平整的棱角,把心裡的難過一點點、一點點流瀉出去。
那年他十歲,二姐接管寒家軍上了戰場,他被接進宮中養在皇太後膝下。皇太後是個極慈愛的老奶奶,心疼他,總覺得他吃不飽,日日給他喂好吃的。不到一年,他個子沒長,生生成了一個圓球,胖的看不出五官美醜。
成球後果就是,他不僅沒什麼同齡玩伴,甚至好幾次皇子伴讀騎射比試,他都因騎不上馬而被其他伴讀笑話——他是忠烈之後,父兄都是令人聞風喪膽大将軍,姐姐更巾帼不讓須眉,而他竟連父親的馬都騎不上去。
那日傍晚他賭氣沒有吃飯,一個人去練習上馬,卻被不耐煩的馬發了性摔下來,痛的爬不起來,就坐在地上哭。
哭了一會,身邊忽然蹲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精緻可愛的不得了:“胖哥哥,你怎麼啦?”
他更難過了。
小姑娘擔心:“地上涼,我扶你起來啊。”
“你叫什麼名字?”
“你為什麼這麼傷心啊?”
他委屈的大哭:“我騎不上馬,我騎不上馬啊……”
小姑娘找了一圈,看見遠處有匹正在快樂悠閑吃草的馬:“是那匹馬麼?哎,你别難過啊,這麼高的馬,你現在怎麼騎得上去?過兩年你長高了就可以啦。哥哥你别哭,我有一匹小馬駒,下次帶來給你騎好不好?”
他擦了擦眼淚,摸到了自己的雙下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卻沒嫌棄他,不僅對他笑,還拿出一個月牙玉佩送給他:“胖哥哥,你長得真可愛,像年畫娃娃一樣。可是我今天來不及陪你玩兒了,以後我再進宮時來找你好不好?我叫月兒,這個送給你,你可不要把我忘了啊。”
月色下,寒滄烈捧着玉佩,淺淺一笑。
他一直沒忘了她。
可讓他到現在都視若珍寶的初遇,她早就半點也不記得了。
要知道後來發生那些事……罷了。
罷了。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她已經嫁人,與她的夫君琴瑟和鳴,甚至大約此刻正因他對她夫君所罰,而埋怨他,厭惡他。
寒滄烈一手扶着門框,強忍痛楚,微微佝偻着背脊站起。
擡頭,看窗外枝梢那輪皎潔彎月。
可歎三年前她訂婚,京城的空氣都令他寸寸心碎。待不下去,隻得苦求皇上領下最難的差事逃避到瀝州。
三年後,卻還是難過的呼吸都如針紮。
一點辦法都沒有。等獄署司的事了結,他還是離開京城……不要再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