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看看您,”寒滄烈默了默,“雪叔,那日人多不好問,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影……沈輕照待您,可有不敬?”
“沒有,這倒沒有,”雪柏川擺手道,語氣放松,“輕照這孩子人情世故通透,事情辦的一向漂亮。那日事出突然,他隻是比你來的晚一步,倒并非故意不恭敬。”
人講話時,即便不是有意,也會不經意流露親疏有别。
寒滄烈點點頭,牽了牽唇角不再多問。
他不說話,氣氛便沉默下來。雪柏川坐着,看寒滄烈從進來到現在一直站在一旁,實在有些不安:“你也坐。”
寒滄烈何等聰慧,心頭雪亮,略一遲疑便坐下來。
雖是坐着,但身姿端正,依然透着恭敬。
雪柏川松了口氣:“對了,還一直沒機會說……此番真是多謝你。”
“叔父千萬不要言謝,”寒滄烈溫聲道,“舉手之勞而已。您年事已高,該當照顧。這裡條件不好,難為您了。若有什麼短缺或是下面的人不懂事,您隻管與我講。”
略略一停,又道:“與沈大人講也一樣。”
雪柏川慚愧一笑:“哪裡還用講什麼。那日你送我來此,當着衆人的面喚我一聲叔,還怎會有人會為難我。”
寒滄烈道:“那就好。委屈叔父還要在此留待幾日,不過,事情已經有眉目,很快便會有結果。”
“說什麼委屈,”雪柏川低下頭,抹了一把臉,“你這聲叔,我實在受之有愧。其實我哪有什麼面目見你呢。”
寒滄烈聲音漸低:“叔父莫要與滄烈講這般生分的話,當年雪伯父與我父親同窗之誼,金蘭之交,感情深厚。您是他二人疼愛的小弟,便于我的親叔父無别。記得年幼時,大人外出,或是喝酒,不放心兄姐管我,都是讓您看顧我的。滄烈沒有福分孝敬父親與雪伯伯,自然該多多孝敬雪叔。”
雪柏川雙手交握,盡力掩飾局促。
若再客套,他不好意思。可要是順着寒滄烈的話去說,又顯得攀附,也難為情。
兩相為難,真是尴尬地不知所措。
寒滄烈睫羽微垂,頓了頓,淺笑道:“叔父,您傷勢未愈,先好好靜養吧。前頭事務繁忙,請恕滄烈失陪。”
雪柏川松口氣,忙道:“不打緊,你快去忙吧……也不要太累了,好好照顧自己。”
寒滄烈出門,對外面值守的人吩咐了句好好照顧。
向身後看了一眼,靜立兩息,終是轉身走了。
門關監前頭有一片梅林,冬日裡紅蕊照雪,馨香甯靜。
雪月四下瞅瞅,一面往前走,直到看見有一枝條正歪歪扭扭伸出,仿佛在前面攔她的路,實在沒忍住,偷偷折下來握在手裡。
雙玉見了笑道:“姑娘還跟小孩似的,見了好看的花就走不動道。”纣南侯府就沒有花,沈輕照不喜歡,盡是些松柏。
雪月開心道:“爹爹也喜歡,等下拿給他看,讓他心情好些。”
“那是,伯爺看見姑娘,心情還有不好?都多久沒見到了……”
說起這個,雪月叮囑:“雙玉,一會你可要記得不要和爹爹提咱們在沈家的事,爹爹在那本就不好過,聽了這些,一時幫不上忙,會更煩擾。等他回家以後,身體好了,我再找機會與他們說那些事。”
“姑娘放心,奴婢有數……”
她們主仆二人說着話,拐過一個彎,正看見前方走來一身姿端正,氣度淩雲的男子。
雪月停下,對方也同一時間止步。
這人……好像是寒大人。
他一身墨黑常服,氣質凜冽像一柄出鞘的寶刀。這副打扮,和她記憶裡第一次見寒滄烈那時重合起來——當年他從踏玉台下來,黑衣浸透,滿身血污,目光淩厲帶煞。
行走在京城,就像地獄裡的鬼刹,震懾數不清的臣民。
當時她無意間撞見,回去足足做了三天噩夢。
雪月僵立一瞬,暗惱自己沒規矩,正要行禮,卻隻見對面的男子動了。
他先愣愣向前走了一步,又忽然頓住,不知為何退了兩步。抿唇轉頭向旁邊走,可旁邊是牆。
他又轉回身,目光落在旁處。
寒大人看上去挺忙的。
雪月想着,正好,不然自己也不知能跟他寒暄什麼,還是不要多打攪他,人家應當沒有時間。
想着拉一拉雙玉,示意她跟自己一起。
對寒滄烈雖懼怕,但感激之情更多。雪月淺淺微笑,一為敬,二為謝,雙手平端彎下雙膝,行禮的姿态甯靜柔婉,挑不出一絲錯:“見過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