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滄烈心頭壓着事,連續幾夜都不都好夢。
循環往複,盡是放不下忘不掉的前事。
一會是皇伯父與皇奶奶争執:“什麼不求成國之棟梁隻求安安穩穩,母後心疼孩子也該有個限度!他是什麼随便人家的孩子麼?他是寒家忠烈的血脈!若是平庸一生,朕如何向寒将軍交代?難道要讓文武百官,都看着他的兒子碌碌無為嗎?”
皇奶奶疼惜不已:“好好的孩子,無父無母已經很可憐了,瑤色大了,有主意,哀家管不住,難道一定讓烈兒也去負擔那些護國之責嗎?皇帝的将軍,就這麼不得不多烈兒一個?讓這孩子平安富貴,日後挑個好姑娘,成個家,安安穩穩無憂無慮過一輩子不好麼?”
“朕不同意!寒将軍夫婦皆是人中龍鳳,二人為國死戰,留下的血脈朕豈能不悉心管教?若是日後爛泥扶不上牆,朕百年之後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他們夫婦?!”
“皇帝愛說自己也罷了!不準說哀家的烈兒爛泥扶不上牆!他聰慧敏思,哪有皇帝說的那般不堪!”
“既然如此更該用心栽培!趙德全!把孩子帶上回扶政殿!”
皇奶奶勃然大怒,正要開口,他連忙扯扯她袖子:“皇奶奶,烈兒願意去,烈兒願意和皇伯父學本領。盼日後能如父母兄姐,護國疆土。”
夢境兜轉,他詩書騎射無一不頭籌。明朗張揚的少年郎,明珠掃塵,耀眼奪目。
國子監裡,太傅滿目鄭重:“此子天資不可限,難得之才,實乃天佑我朝啊。”
腐.政難除,皇伯父在如山折本後臉色深深疲憊:“烈兒,朕想請你……幫一個忙。朕實在是沒有旁的辦法了。”
那些血流淌在踏玉台的土地上,尚有幹涸的一天,但在所有人心中,卻始終難以磨滅。
“陽間人屠……”
“嗜殺成性……”
“金刀惡鬼……”
場景變換,九五至尊的男人背脊佝偻,愧疚掩面:“烈兒……朕虧欠了你……朕虧欠了你。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聽母後的話,讓你做個富貴閑散公子……也不叫你受這樣的折磨……”
皇奶奶心疼垂淚:“哀家的烈兒……可憐的烈兒……”
而他始終一遍遍安慰别人:“沒關系,真的不打緊。”
是的,公道自在人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口舌利劍刺在身上,猶如無物,他通通不在意。
所有的痛都在那個他沖出家門的暴雨夜。
後知後覺的一刀一刀,捅的他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烈兒……對、對不住啊……叔父不知道你、你這孩子怎麼把那婚約放在心上了……那就是一句玩笑話罷了,這麼多年,誰也沒提過,我、我也沒想到你如此當真。”
“對不住,烈兒,叔父愧對你爹爹。我們家月兒,已經和沈小侯爺定親了……”
寒滄烈渾身冷汗地驚醒過來。
夢境殘碎,竟也幾乎過了半生。
窗外冬寒凜冽,素月高懸。
他再沒有睡意。
披衣下床,坐在窗邊向天靜望:那不是他的月亮,但隻要他想,便可以伸手摘下,獨擁瑰寶。
可隻怕即使他能做到疼寵入骨,那月光,也會因不喜而黯淡。
她一點都不喜歡他。
手邊殘茶已冷,他還是給自己添了一杯。冰涼的寒意順着喉管流進肺腑,又帶走一分本就不多的溫度。
沒用。
寒滄烈弓起身子,借用雙臂的力量按壓抵抗忽然而起的心髒絞痛,閉着雙眼,半晌自己低低笑出聲來。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就是這麼癡,他認了。
強壓下心中劇烈灼燒的貪妄:他從來沒為難過月兒,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
蒙天子親傳,識世間大道,禮與法早已浸潤身骨。那些有悖人倫的念頭,就讓它在黎明到來之前,在這濃夜中燒成灰燼。
他隻給沈輕照最後一次機會,唯這一次。
……
安撫好爹娘,第二日傍晚雪月回了纣南侯府。
事情都已經盤算好,所以雪月并未耽擱,直接面見沈老夫人,對她一五一十陳述自己的想法。
沈老夫人一聽,身子微微坐直:“這是什麼時候診斷出的事?”
“大約兩三個月前吧,茲事體大,事關侯府子嗣,月兒不敢不上心。又選了幾個大夫反複看過脈,都是同樣的口徑,這才徹底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