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兒子怒氣沖沖拉着媳婦走了,她自己好半天沒回過神。下人們也面面相觑,喘氣兒都輕了些。
愣了半天,聽外面傳獄署司來人了。
門房過來,外面的人沒敢直接禀報到沈輕照那裡,便先報給老夫人。
一聽沈老夫人坐不住了:“他、他竟然親自上門?消息可靠嗎?确定是來咱們府上找侯爺的?”
“回老夫人,千真萬确啊……”
沈老夫人“啪”地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指着張嬷嬷急道:“我就說這混賬腦子發渾!好好的,他做什麼一聲不吭跑回來?!想要什麼,傳個信兒知會一聲也就是了!這可倒好,栽到那金刀惡鬼手裡——人家現在親自上門來找他了,他能讨得了好去?!”
張嬷嬷心裡也慌,盡力安撫:“老夫人就消消氣吧,侯爺年輕氣盛,這不也是……不也是為了夫人嗎?若非如此,怎能讓您知道他對夫人的重視呢?”
其實她倒是想說,若不親自回來,僅憑書信,老夫人又怎會乖乖聽侯爺的話。這可是她一直以來的心病,難得根除,輕輕巧巧的書信能起什麼作用?
沈老夫人長歎一聲:“我真是老糊塗啊,竟沒看出他們夫妻二人之間的水這麼深。看他們方才的模樣,也不像是恩愛不疑。想來能讓輕照如此頭腦發昏,那雪氏說不準……說不準……”
“你說,她會不會就是奔着和離去的?”
張嬷嬷“哎喲”一聲,“老夫人,這個時候了,哪還顧得上這些。咱們得想個法子,先把外邊的司尊大人,内閣宰輔打發了才是啊!”
沈老夫人搖頭苦笑。張嬷嬷一連說了兩個名号,足以證明,那人豈是那般好打發的。
“此事,到底是輕照理虧。他在人手底下做事,有令在先,他卻無視違背……”
張嬷嬷辯解:“可那命令,也實在太不近人情……”
“那又如何?誰讓他是寒滄烈!”沈老夫人怒道,“别說外邊那主兒自己心性手段本就了得,皇上和太後更是把他疼得比皇子還尊貴,我們沈家萬萬開罪不起……若是今晚輕照被他灰溜溜提回去,以後,還稱什麼京城第一公子,怕是要名譽掃地了!”
張嬷嬷臉色發白:“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你吩咐人,去後面傳個話。讓輕照先不要露面。我去會會寒老将軍這好兒子,”沈老夫人雙眼微眯,“我們兩家雖交情淺薄,但我畢竟是他的長輩,我出面,他總該給幾分情面。所幸輕照所犯也并非什麼大過錯,若能在今夜悄無聲息化解了……說不定,還能結一個善緣。”
沈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扶着張嬷嬷手步伐沉重地向外走。
清冽晚風吹拂,掀起一股鑽心的寒冷,皮膚上浮現細小戰栗的疙瘩。
張嬷嬷托着沈老夫人的手,最先感覺到她這股無聲的顫抖。不由心中長歎一聲。
是啊,即便嘴裡說的話再穩當,心裡也打怵——那可是寒滄烈啊。
情面這兩個字太薄。
他若是看得上眼,當年的踏玉台,也不會死那麼多人了。
“老夫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這時候還有什麼忌諱。沈老夫人道:“講。”
“您說,這寒大人當真是因為鐵面無私剛正不阿,才做到如此地步麼?他扣留咱們侯爺,本就很不通情理,侯爺這麼長時間也才回府一次,他有家有室,偶爾這麼一次何至于如此興師動衆,親自上門拿人呢?”
張嬷嬷沒敢說的太直白,但沈老夫人聽明白了,當即嗤笑一聲:“你想多了,他寒滄烈是什麼人物?就是尚公主也使得。怎麼會把一已為人婦的殘軀敗體放在心上。”
“是,奴婢、奴婢也隻是冒出了這麼個念頭。”
沈老夫人道:“你也太小瞧他了。寒滄烈,他弄權謀勢,是個人物。怎麼看也不像兒女情長的男子。”
張嬷嬷道:“這倒是。奴婢隻看此事太反常了,畢竟寒家和雪家十幾年前,可是交情不淺啊。”
“……他不在意也罷了。”沈老夫人若有所思,慢慢停下腳步。
沉吟片刻,唇角慢慢浮現一絲老辣的微笑,“但他若是在意,那事情反而好辦了。”
……
寒滄烈并未下馬,手裡随意松扯缰繩,長睫低垂,側顔冷峻。
眼尖的人能認出來,他□□的馬就是當年寒老将軍留下的戰馬:一匹通體黑亮,高大健碩的汗血寶馬,十年了,依然帶着撲面的殺伐之氣。令馬上之人僅僅随意坐姿,也顯露孤高縱橫之态。
沈老夫人走出府門,見寒滄烈端坐馬上,心中便覺不妙。
看見他腰側金刀,更是險些兩眼發黑。
情面?此人哪有半分晚輩之态。
她不願就此落了下乘,硬扛着沒吭聲。卻沒想到寒滄烈也真坐得住,同樣一言不發。
兩邊沒人說話,這場面總要撐下去,楊悫硬着頭皮站出來:“獄署司深夜驚擾沈老夫人,得罪了。此行乃是緝拿擅自外出的在司人員,請老夫人不必驚慌,安置歇息即可,莫要在這寒風中凍着,傷了貴體。”
沈老夫人啟唇,忍了又忍,終是不悅道:“獄署司雖為最高級别的權責之司,但也總該敬畏于禮法之下。難道這就是寒大人的禮數?”
聞言,寒滄烈掀了掀眼皮。
對上那漆黑的目光,沈老夫人不動聲色,微微顫抖的手卻暗暗縮進袖中。
寒滄烈道:“沈老夫人,寒某來此,講的是法不容情。本也不是來講理的。”
沈老夫人一噎:“寒大人雖為公事,可此時到底是夜深人靜,不宜弄出太大動靜驚擾四鄰。老婆子也見不得這樣大的手筆,沒得吓壞了府中諸人。不如大人先行回去,老身立即吩咐那不孝子向您負荊請罪,保證跟着您的腳步進獄署司,絕不耽擱。”
寒滄烈道:“寒某亦不願打擾,帶了人便走。”
沈老夫人商量:“其實……老身那不争氣的兒子,也并未犯天大的罪過。大人如願意賞臉,不如進門稍事歇息,老身這便叫那張狂小子給大人敬茶賠罪。”隻要不在外面現眼,便是給他寒滄烈磕幾個頭,這事能揭過去,她也認了。按着兒子的腦袋也要把這事處理妥當。
寒滄烈道:“時間緊迫,便不踏足貴地了。請老夫人莫再糾纏。”
“寒大人……”
“纣南侯府的臉面是靠老夫人撐起的麼?您不想難看,可寒某覺得,此刻老夫人獨站門庭,纣南侯府的臉面已經很難看了。”
沈老夫人盡力壓住氣。
到底是天家養出來的人,性子底色裹了一層孤傲。這才幾句話,他竟已經沒什麼耐心了,話這麼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