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三日這天,當第一縷光落在湖心島樹梢之上時,魔力如同潋滟的環形水波一般蕩漾開來,散去了晨霧,解除了封島的玄術。
于是整個島如同一顆澄綠盈紅的透亮珠貝,嵌在這碧水藍天之間,島的外圍一片片荷葉蔓開來,迎着日頭高低錯落地開滿了白裡透紅的荷花。鳥兒啁啾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個夥計将寫有“蕭”字的燈籠高高挂起,府門大敞着,風來去自如地吹過庭前的竹枝,府裡的下人,男男女女,進進出出,緊忙而齊整。兩個身高體壯的夥計合抱着一株百年古松從書房外的庭院中踉踉跄跄終于挪到了裡院,停下歇了幾口氣又接着搬起來。蕭遙站在院中看着沒有吱聲,他也很納悶,它怎麼就在霧散後徒然枯萎了呢?偏偏是這天,卻又讓人有種壽終正寝的錯覺,那曾是他師父最喜歡的古松。可惜離國中縱然有諸多如他一般的奇人異士,上天入地也好,刀山火海也罷,萬靈萬物皆可控,唯這生死難,他一聲歎息。
第一個到的客人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說是客人,不如說是客人的賀禮。這賀禮來的姿态高調,從天上拖着火紅的長尾而來,在島的上空盤旋數圈,回轉着悠長的鳴聲,如同揮灑雨露般,将祥瑞之氣滲透到島上的萬物,樹木都拔了個尖兒更翠綠了,房瓦磚石更堅固了,魚蟲鳥獸也都探出頭合着鳴聲搖頭晃腦,就連作為萬物靈長的人都變得更加神清氣爽,精神百倍起來。
“這是靈雀山過來的鳳鳥!”有人喜上眉梢地喊出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鳳鳥,年紀輕輕的心幻師可以有此殊榮照顧它不禁讓蕭遙也羨慕不已。而當他感應到周遭萬物的氣息增強時,更是難以置信,鳳鳥的凝氣之力果然所傳不虛!
待到鳳鳥落到蕭遙面前的那一刻,他才把它端量了個仔細,五彩翎毛,雙翼赤金,青幽色的羽冠靈動卻顯得稚嫩。看起來還是個雛兒,他見它也就三尺來高,在心中判斷。别人遠遠的看着,他走上前微微俯身,鳳鳥紋絲不動,挺挺胸,然後低頭順着脖頸兒滑下一個小四方布袋。蕭遙打開一看,十粒種子,一張字條,寫有:“其名緣心籽,隻贈有緣人,可懂人心思,順其心意成株。”
原來這心幻師常以花道養心,且知道木堇寒也素喜花木,雖不認識蕭遙,但靈石未變,想必所喜所愛亦是相同。于是合了連理術用百粒不同的種子施予自身的心幻術,使其能夠感知人心所想,再送與蕭遙,那随便他喜歡什麼奇珍異草,随心所欲按其生長根本不在話下。
蕭遙果然甚為歡喜。小鳳鳥難得出門,完成了任務,自己踱步到花園湖邊玩耍去了。他将十粒種子捧在手心如獲至寶,對于心幻師是個什麼樣的人越發感到好奇。可越是好奇,心中越感焦急,偏偏人沒有随之而來。
離國的人們都知道了這天是移幻師的繼任儀式。四溟湖的周邊,尤其連着青銘北的地界兒,一時間熱鬧了起來。從湖岸到湖心島的船隻變得順風順水,湖邊的廊橋堤岸駐足了好多看熱鬧的人,五大玄術師同時露面的日子可不多,大家都想一睹他們的真容,哪怕是一個身影也好。
蕭遙坐守在島中等候,巽族四大玄門的人都是跟着各自的玄主一并過來的,其他被邀請的客人也都各自帶着家眷随從,皆按照請帖中的指示登上提前安排好的禮船。禮船有大有小,外觀雅緻貴氣,内設精美舒适,且無需船夫,仍然是蕭遙的大師兄——人稱“啞巴高”的高渙高掌櫃在操縱。他在移幻師府中,一米見方的桌前鋪開四溟湖水域的平面圖與禮船位置,外加一壺酒坐等客來,一小酒童跟旁伺候着,實則是蘭姨安排過來監督他酒量的。等一有客來,禮船便躍出紙面,他雖微醉,卻氣定神閑,勾勾手指,船似是被湖心島的線牽引着徐徐而來。
過了巳正時,客人紛至沓來,輕快的腳步踏出一派歡騰的氣氛。蕭遙并沒有露面,金管家前前後後照應着客人,蘭姨裡裡外外打點着場面。裡院旁邊的小廳堆滿了各色賀禮:紅色棉線紮起的瓷茶罐中是香氣馥郁的禦前龍井,紅底描金的茶盒中裝的是紫條普洱;冬蟲夏草,人參靈芝已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倒是那外面世界才有的龍誕香惹得來人多看幾眼;再有那可望千裡外雲海山巅之景的乾坤五棱銅鏡,可聽萬裡外潮湧獸鳴之聲的翡翠螺;一對湖紋托盤配雙魚耳金盞,一棵常年抽新芽的水霧琉璃樹,雲雲總總,細如絲的,白如雪的,疊羅在一起搖曳生姿,隻看的人眼花缭亂。
府裡一下子熱鬧起來。客人都聚在跨院的花廳裡湖岸旁,四人高假山石汩汩飛揚着水花兒,園子裡遊廊亭軒中,三三倆倆的來客攀談着,寒暄着。
“雷執掌?”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廊橋颠着步子走來一個穿藕荷色深衣的女子。
“呦,這不是露娘嗎!”被喚之人親昵地稱呼她,他是空靈府四大執掌之一的武執掌雷嘯,在這人群之中甚是顯眼,不單單是因為他的身份,也沾了他那明晃晃的秃頭的光。如此一個有着明媚陽光的大上午,他在看到走來的這女子時,咧起嘴,算不上明眸的雙眼放着光,白晶晶的皓齒同秃頭一樣閃得刺眼。而這個女子便是今年伶樂府中最紅且在盛月宴中奪了歌舞妓頭魁的付露娘。
“雷執掌近來可好?”她輕搖着手中的水紅花蝶合歡扇,餘光掃了一眼周圍,又妩媚地問,“咱們的時幻師空塵玄主應該也到了吧?”
“到了到了!這麼重要的日子,我肯定是陪着空玄主他一起了。”他嘴皮子上下翻動,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哎?可是你這個人不厚道啊!每次見我,兩句話離不開空玄主,你說你到底是不是真心關心我?”
“咯咯咯,”又是一陣清脆而有節奏的笑,隻兩聲,“自然是兩個都關心喽。隻是我們可不像您經常見他,那東邊的馭龍山啊,可都快被您踏荒喽。”她聲音拉得細長,攤開手,笑意盈盈地看看大家。
雷嘯嘿嘿一笑,時幻師府在馭龍山頂,他常往那裡跑又不是什麼丢人的事,根本沒介意她開的玩笑,回道:“對對對,你說的對,時幻師做空靈府掌權人這三年,我确實得勤快着點兒。可我這也算是恪盡職守,為了整個離國啊!不然像你這玄術絲毫不懂,長得又太好看的人,不早就被人見色起意了?”
付露娘翻了個白眼,不去理他。
這二人女的說話一向尖酸刻薄,男的也一向不留情面,碰到一起就像是倆石頭碰擦出火花,總帶着幾分火藥味兒的暧昧。其他人早有聽過些流言蜚語,知他二人關系,便随他兩人說話應承,也不挑破。
還是其中盤龍貨運行的遊掌櫃圓了場,他同雷嘯一樣,也是震族人,一張口難免帶着長輩的口吻,“你們二人也算是棋逢對手,還好現在離國有結界,不然像你們這樣沒邊沒幅的說話,傳到外界七國也不是什麼難事嘛?”說完衆人附和着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