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過了正月,所有一切都變得安靜了起來,長生域的大商小販走起路來慢下了半拍。青銘域房前檐後少了那麼些走門串巷的腳步,白子域的花鳥蟲魚仍蟄伏着。時間流逝的時候也會遇到些磕磕絆絆,自從塗月溪從白姬山回來,她的時間就被困在了一堵沒有門而雜草叢生的院牆之中。
這日午後,蕭遙同她在湖邊亭中賞景,向她坦白了自己移換靈石的真相——失去了自己的靈石,換做木堇寒的靈石。
“這麼說你原先的水靈石沒了?”塗月溪問他。
“現在是我師父的水靈石,靈力比以前多了不知多少倍!”蕭遙回。
“真的?那……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嗎?”她好奇。
“沒……沒有……”蕭遙吱唔着,從前的記憶有可能慢慢淡掉,這該死的真相可不能說出來吓壞了她,“就是,五感會受些影響,口味變了些,鼻子也比以前靈了……”
塗月溪噗嗤笑出聲,調侃道:“呦,怪不得你最近愛幹淨了呢!說不定也是因着你的新靈石呢!”
“瞧你說的,我以前也不是個邋遢人!”蕭遙嘿嘿一笑,倏忽想起自己從前上蹿下跳不得消停的猴子模樣,不由得也覺得與現在大相徑庭,“人嘛,五年十年的,哪裡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塗月溪不吭聲,兀自歎了聲氣。蕭遙對面坐着,視線越過她微微上揚的側臉,停在水天一色的空曠中,他總覺得這些事她不懂也不關心,他已經說得夠輕描淡寫的了,她看似一昧替他高興,實則心裡也是明白的吧?他不願去說白了,她也不願挑破,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了會兒。
“回吧,我看你也有些乏了。”蕭遙語氣中帶着寵溺,伸手撫了撫她肩,她點點頭,兩人并肩消失在楓林中。
不久,塗月溪留下封信,最終還是離開了移幻師府。在知道了塗千裡去世之後,她的情感變得躲躲閃閃。蕭遙移幻師的身份開始讓他整日不得閑,他有他要走的路,她卻不知為何,因為對追上他的步伐不太抱什麼希望而惆怅起來。
她也有她要繼續走下去的路。回到長生東,塗月溪重新操起她的麓雪琵琶在未知中尋找出路。她給趙文蘭送去了信兒,但隻有短短幾句話,“我爹不在了,我暫時回不去。”
趙文蘭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外孫女兒的消息,沒想到就這麼幾個字。然而,她卻怎麼也生不起氣來。她沒想到塗千裡真死了,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竟感到些許的悲傷,這悲傷源自他的死,還是源自她外孫女同她的疏遠?似乎二者兼而有之。
人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她用真語術幾經周折剛打探到,塗千裡去年确實來過白子南,還在千暮城的冬望客棧住過,可是那裡的老闆卻非說沒有。她還去了一泓醫館找過塗千裡的舊識李大夫,他也說沒見過他,可在真語術的試探下他居然變成了啞巴說不出話,這實在蹊跷得很。趙文蘭唯一想到的答案就是他被人施了禁語術。現在塗千裡死了,這件離奇的事似乎就說得通了,至于如何說得通,要不要告訴塗月溪,她決定見了她之後再看。
到了長生東宛城,趙文蘭直接找到了春近茶樓。正是剛吃過午飯的時候,茶樓裡人不多。大董打老遠就看見一穿绛紫色直領對襟褙子的老太太往店這邊來,走起路來顯得富态的樣子有些眼熟,待她走近問塗月溪在不在時,她那一點兒也不慈眉善目的臉帶着不太自然的客氣神色這才讓他想起來她是誰。
“哎呀,原來是趙老夫人,她如今去了清樂樓做琴師去了,您得去那找她。”他一邊說着,看她穿戴整整齊齊,鞋子卻蒙了好些塵土,手裡的包袱鼓鼓囊囊,忽而不太忍心讓她一人找過去,于是改了主意,把塗月溪的住處告訴了她。
趙文蘭按照大董所說找過去,在宛城偏西,大董早年的一處房子,簡陋的灰瓦土牆小院落。她到了門口看門掩着就敲了敲門,塗月溪恰好在家,聞聲出來一看是她外婆,又驚又喜,趕緊迎上去攙她進了屋。趙文蘭剛坐下,塗月溪就跪下先磕了兩個響頭,求她外婆原諒。趙文蘭不看她,老樣子訓斥了她幾句。訓歸訓,其實那心裡早就軟了,較完勁到最後還是讓她起來了,她接着問:“你爹是怎麼一回事?”
塗月溪抹着淚,把知道的情況——她如何遇到了蕭遙,兩人如何去的白姬山,如何從形幻師那裡知道了塗千裡的死,包括他是司上青師弟還有改姓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
趙文蘭聽着,眉頭越蹙越歪,整個人都震驚了。這個讓她一直瞧不起的塗千裡居然為求玄術死在了和淵。他換形貌之事她其實早就知道,隻是她才不信塗千裡以壓制自己靈力的代價脫胎換骨成别人的形貌是為了同她女兒相識。在她眼裡,他那身皮囊從一開始就沒讓他搞清楚自己是誰。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與形幻師司上青同出一門,這事兒實在是太巧了。她想起在打聽塗千裡下落時那個被施了禁語術的人,而禁語術恰恰是形幻師門下的高等玄術。能夠用此術封住别人的嘴,在離國中寥寥無幾,怕是隻能出自形幻師府。有人不想暴露塗千裡的行蹤?趙文蘭疑慮重重,塗千裡究竟是死是活在她這裡仍是個謎。
趙文蘭是個明白人,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跟她說了也是有弊無利,便勸她:“既然這樣,外面畢竟人心險惡,你留在此處也無益,不如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吧。”誰知塗月溪執拗得很,硬是要留下來不肯回去。
“那你說,你不回家是要一直在清樂樓裡嗎?”
“不,姥姥……我……”塗月溪吞吞吐吐起來,終于憋足了底氣說出來,“我想參加五大玄術師的選徒大賽,我想學玄術。”
“什麼?”趙文蘭騰地站起來,氣得捶胸頓足,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一屁股癱坐下來。塗月溪湊過去給她順着氣兒,一下子又被她推開。“從小是怎麼教你的!不能碰玄術!不能碰玄術!你爹給你麓雪琵琶的時候你有沒有答應過我?”
塗月溪垂着眉眼點了點頭。那時候她為了留下她父親給她的麓雪琵琶哪裡在乎什麼玄術,稀裡糊塗答應了下來——學琵琶不學玄術,現在想想有些後悔卻又不敢反駁。
“你彈琴唱曲抛頭露面我都不管你,你現在在清樂樓做琴師,我也不插嘴一句,可學玄術不行!”
塗月溪料到她不同意,撅着嘴不理她。從小到大,為了玄術這事她外婆沒少操心,以前收蕭遙做了徒弟還是為了給塗月溪當陪練,因為發現塗月溪偷聽,還打了她一頓。還有一次她發現她偷偷在蕭遙家翻看過有關玄術的書,一怒之下禁了她的足,還把這件事遷怒到蕭遙身上,每次見了他都要兇着臉提醒他。塗月溪早就習慣了,從不跟她硬碰硬,咧嘴笑笑,哄她:“姥姥,人生在離國,哪個不會點兒玄術啊!我也不求成什麼大事,有些本事防身不好嗎?您就不用整日替我操心了。”
趙文蘭白她一眼,不吃她這一套,“學着學着就沒邊兒了,莫來唬我。”
塗月溪在她外婆面前裝萌賣傻從來就沒成功過,以前就算了,可這次她要來個矢志不渝,一甩手将心裡的話一氣呵成:“我潛在玄術是控血術,學得會便可以治病救人!你們都會玄術,為什麼就我不能學?”
趙文蘭一聽是控血術,臉霎時白了,态度越發強硬。就這樣兩個人争執了半天,到最後誰也沒能扭得過誰。
祖孫倆小吵小鬧都是常有的事兒。趙文蘭暫住了下來,塗月溪不依不饒跟她僵持着。兩三天過去了,趙文蘭漸漸覺得讓她回心轉意的希望渺茫。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的塗月溪這次她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她成天介闆着臉,其實那心裡别提有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