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從沒有離開過離國?”
她剛問完,站在外面許久的時映兒進來了。她望着這個當年把她的心偷走的人如今又站在她面前時,心中一酸眼淚翻湧而出,兩人互望的眼神如同認識了一輩子一般,離别時的悲傷在那一刻才被相見的喜悅融化掉。時映兒破涕而笑,她等的人終于回來了。趙文蘭心裡雖有諸多疑惑,但終究拗不過她閨女。不久,趁着白子南九月的和暖,兩人很快便成了婚。塗千裡辭去了形幻師府裡的差事,在千暮城中同時映兒一起開了個小酒坊。趙文蘭因為不十分願意,賭氣留在城外靈雀山腳下,偶爾去看他們也是橫鼻子豎眼,但日子終究還算過得下去,簡簡單單也甜甜蜜蜜。
然而謊言終究是謊言,藏得住一時藏不住一世。塗千裡根本不是西兖國的那個塗大夫,而是白姬山上的那個改了姓留了名的容千裡。他春物節上對時映兒一見傾心,之後時常想念也确有此事,但說什麼過去和三年之約,根本就是借了真正塗大夫的故事。他失去了靈力玄術也不假,卻不是因為受傷,而是為了變成時映兒所愛之人的模樣付出的代價。這一層層的謊言被塗千裡用真情擰成了一股結實的繩,又将它們也如織網一般編成了一段往事,一針一腳穿插着虛虛實實逃過了趙文蘭的真語術。
不過趙文蘭在知道了這些真相之後,至今也并不清楚塗千裡是如何悟到躲避真語術的玄機的。她總忘不了她問他的最後那句話,“你是真心愛我女兒,想要照顧她一輩子嗎?”他的回答那麼肯定那麼真切沒有一絲虛情假意。她就那麼忐忐忑忑地看着歡天喜地的時映兒,同意了兩人的婚事。可是有些愛情沒有越走越長,卻會被藏在表面下的影子拉長拖垮。他當時的真心是真,但因為太脆,最後還是碎了。
“所以,我爹躲過了你的真語術,你才會覺得玄術不可靠嗎?”塗月溪問她外婆,她點點頭。
“可是我爹是怎麼知道娘之前和那個大夫之間的事的?”
趙文蘭沉思片刻,搖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以前都隻是懷疑所以從未問起,後來真相大白,你娘去世,他也就此失蹤了多年。哎!還有什麼重要,人都走了,知道這些又怎樣?”
“他可以易顔是因為司上青幫了他。”塗月溪自言自語道。
“原諒我以前沒有告訴你,畢竟那時候你還小,知道這些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他是不會變老的吧?”
“不會。”趙文蘭頓了頓,“那是一張靠靈力為續的假皮,受了傷也需有靈力才能愈合,而且不會結疤。”
“你怎麼知道?”她詫異地問。
“你娘懷你的時候發現的,他被刀劃傷,你娘幫他止了血,可是很長時間傷口都不愈合,他出了趟門回來就好了,原來的刀傷卻一點痕迹也沒有。你娘覺得有些奇怪,還跟我說了這件事,我為了打消心裡的疑慮,有一次就故意在酒坊蠱惑了幾個客人鬧事弄傷了他,他果然又出了遠門,你娘大着肚子跟去,發現他去了形幻師府,再回來又沒留傷疤。她查遍典籍懷疑是一種古老的易顔術,她雖不願意相信,但對他已有了猜疑,而你娘原先的病也隐隐地有複發的迹象。”
“你是說幻視幻聽?那……我娘她……她臨終時知道真相了嗎?”
“她那時,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所以對于所見所聽她自己都不知真假,可是……”她輕歎了口氣,接着說,“就是你出生那天,她發現你爹在用靈力發心感靈……他恢複了靈力……”趙文蘭卡在這裡若有所思,那一日的情景曆曆在目。
塗月溪在一旁喃喃道:“怕是正如司上青所說,倘若失去了愛,爹爹他得到的形貌就會如同詛咒,他的靈力玄術也會恢複,一起折磨他。”
趙文蘭聽了覺得難以置信,她沒有想到塗千裡當年為了同她女兒在一起居然敢走這一步,就算當時他說了,又真的能改變她女兒對他的失望而理解他嗎?她怅然若失,而後憤憤然地道:“他的詛咒?哼!還不是折磨了所有人!他心感靈的靈力是金性靈石的,真正的塗大夫是水性靈石,你娘怎麼會記錯,她問他,他說不出話,她才會一下子急火攻心,又動了胎氣以至于早産生下了你,總之……都是他的錯,你娘才會一病不起。”說到這,她眼裡噙着淚,再繼續說下去就要抹眼淚了,她可不想在外孫女面前哭哭啼啼,努力擠了擠眼想要把淚吸回去,換了個口氣道:“好了好了,天不早了,早些睡吧,一下子都跟你講了,以後你就不用纏着我問來問去的了,你也不要難過,人走都走了,事情都過去了,我隻希望你以後都好好的,活着的人把自己活明白最重要。”
塗月溪隐隐覺得她外婆還有些想說又未說的話,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便各自睡去了。第二天她如往常一般出了門,待晚上回家後,發現她外婆已經離開回千暮城了,隻留下桌上的一封信箋,壓在乳白色的瓷壺下,被門前溜進來的風帶過,信角一起一伏。她打開信,是關于她母親的:
月溪,想來想去,還是要告訴你,你娘同你一樣也是控血術,所以如果她願意,生完你後靠着她自己的靈力慢慢得到治愈并不是不可能。可是一切來得太快,她并沒有好轉的迹象,反而說她聽見西兖國的雷鳴,還看見一艘小船乘風破浪而來,她舊病複發,分不清真真假假,無法确定關于你爹的形貌,還有他的靈力玄術究竟是真的還是被她的幻覺所騙。所以在她卧病不起的那些日子,她求我用真語術讓你爹親口跟她說出真相。我看得透她想要怎樣的真相,為了讓她安心,就沒有用真語術,而是用了蠱心術,所以她聽到的真相也就是她所期望的——你爹塗千裡就是她所等之人。
可是也許糊塗的不是她,而是我,我以為她會重新振作起來,她卻說天底下能治好她的人就隻有你爹,所以一直到最後一刻,她什麼也沒做。而你爹和我也就這樣各自怨恨了這麼多年。不光是怨你爹,我還怨所有的玄術靈法,怨離國的結界,怨來求我為他們找到真相的那些可憐愚昧的人,對别人的怨恨總能讓我心裡好過一些,雖然我心裡也怨我自己,但我不許别人來怨我,要是你怨我那就怨吧,但不要因為這些就不搭理我這個老太婆了,我都這把年紀了,改也改不了了。
告訴你這些也不是為了你做什麼改變,你想留在這,我不阻撓,你想參加選徒大賽,我也不阻撓,但你要記得,不要相信你第一眼所見,因為你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它的皮。更不要相信什麼愛情,不要信賴任何玄術,這些一旦你依賴它們,它們就會牽着你的鼻子走,而你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你自己。
塗月溪放下信,心中怅然,可是,姥姥,這些我都不信了,那我應該相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