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月溪之前不好的預感刹時好像落地生根了,于是問他是什麼案子。
“你聽沒聽說過火幻師木思涯有個遺子?”龍忘機來此前早已思忖良久,雖然現在是最壞的時機告訴她,但形勢所逼,與其讓她胡思亂想,不如早知道些好做準備。
“前移幻師的父親?”塗月溪搖搖頭。
“沒錯,他的長子本該是白澤預言的離族靈司,可大權在握,卻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得到雙靈石,便一直受皇族所掌控,後來據說在三族交戰的混亂中不幸身亡。但最近有傳言說他還活着,而且,據我打探,這件事一開始是從你父親塗千裡口中傳出來的。”
塗月溪細細想了想,還是難以置信地搖頭道:“這怎麼可能?我父親從未跟我提起過,跟木思涯更不可能有什麼交結,怎麼會被牽扯到這裡面?”
“壞就壞在,他被抓之前去見過木堇寒,而木堇寒恰恰是唯一知道遺子下落的人。”龍忘機說。
“師父,”塗月溪意識到這件事比她想象得要嚴重,“要是我父親真的跟這件事有關,那……是不是我也在劫難逃?”
“為師知道的隻這麼多,但清者自清,他們沒有證據,也不會拿你怎麼樣,”龍忘機自有他的想法,卻怕她分心,隻說,“現在不是在這件事上糾結的時候,為師相信這不過是人這一輩子都會遇上的一場風波罷了,你現在最緊要的是要為這場風波做好準備,倘若你連這一關都過不了,那在你啟靈的那一刻,就會有更多的心魔趁虛而入,你要記得,沒有人幫得了你,你自己要是認了,那你就會從此倒下去,但你隻要赢這麼一次,你就知道其實你并沒有那麼不堪一擊。”
龍忘機走了,叮咛她要心無旁骛,一旦啟靈成功,感靈解封,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他會注意外面的動向,若有變數,便讓給她送飯的小師弟帶話過來。
塗月溪點點頭,送他師父出了石室,一直看他沿着棧道走遠,最後剩她一人在狹長逼仄的山勢間伫立着。
湍急的水流從她身側飛奔而去,她深吸一口氣,在石室外的大石闆上坐下來,努力想讓自己恢複平靜。她自小自卑慣了,這麼倒黴的事兒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着實讓她十分地招架不住,一時想要平心靜氣談何容易。她師父的話雖一語點醒了她,但真要讓自己面對現實,她不知道該如何尋得力量。她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自暴自棄,她師父信任她,她不能辜負他,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鼓勵自己的心念總是被她父親打亂。兩個聲音在她的耳邊萦回,一邊是她怎麼誦也誦不到尾的心法口訣,一邊是她趕也趕不走的諸多疑問——為什麼?為什麼她父親瞞了她那麼多的秘密?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她也怪起了她的父親?也許她真的是個掃把星?害死了她母親就該遭到報應?也許她父親對她的愛從來都隻是敷衍?
她掙紮着掙紮着,漸漸地,後一個聲音占據了上風,她覺得自己就像一粒塵埃一般無足輕重,飄蕩在過去的角落裡,卻又總是無處容身。她落在那些塗千裡每年從秋物節上給她帶來的稀奇小物上,它們便一下子沒了光彩;她又去了塗千裡背她回家常走的那條街巷,她追着他留下的腳印,可是風将她吹得搖來晃去,等她終于落到近前,它們早就沒了蹤迹;她回到家落在窗口,聽到的是她外婆對她父親的謾罵和斥責,她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她被兩人吓得大哭,眼睜睜看着他被她外婆趕出了門外;她又停到院中的海棠樹稍,看到她替他看護的桃木盒子被他取走,卻怎麼也不肯給她看上一眼裡面的東西,不就是這天?他們的最後一面,她第一次真生了她父親的氣。
她不該生他的氣嗎?也許那個盒子裡藏的就是他想要瞞着她的秘密,那個盒子就是所有禍事的起源?她是他想要保護的人,她是他無力保護的人!他是塵,她就是埃,誰讓他們是父女呢?她最終落到了自己的眼中,她鼻子一酸,塵便化作了兩行淚。
她倒在地上,不聲不響,沒了反抗,耳邊汩汩的水聲忽高忽低,她聽着聽着有些累乏,直到入夜,水聲漸弱,河面結作冰,她仍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耳邊尚聽得到冰下的潛流,恍惚間她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