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在山澗中衆鳥歸林的最後一聲鳥鳴之後,萬籁俱寂中,塗月溪的靈力終于打通了十二經脈,在體内開始被她自己的神思牽引着:她再一次跳入了橫亘在眼前的那片湖——她無數次無論怎麼遊也遊不動的湖。這一次,她覺得自己像閃着粼光的魚,跳躍着在水中撒着歡,一路遊到了對岸。靈石被喚醒了,她睜開眼,看到自己的十個手指指尖微微地閃着光,她因這樣的神奇驚喜地手舞足蹈起來,将手指一屈一伸,在黑暗的石室中映出了個五彩缤紛。她清楚這不是夢,水性靈石居然是這樣突破啟靈的,她不由得綻出了久違的笑。
十指的光澤漸漸隐沒,她站起來,摸黑在石案上點了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這短暫的一刻是如此的彌足珍貴,她竟比十日的期限早了兩日啟靈,這讓她欣喜又難以置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無從得知,她忽然想起她師父的話,緊忙出了石室,在凍得铮亮的寒冰上用堅石擊出有節律的脆響傳信給他師父。
沒過多時,龍忘機趕過來,身後跟着的還有一個火狐精。塗月溪借着微光看它行走的老态便認出它是方糖。方糖一躍跳到她懷裡,低吟着似有些傷心。龍忘機開口說:“你可以提早啟靈實在是再好不過,事不宜遲,你今夜便走,回一趟千暮城。”
塗月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放下方糖,問道:“可是師父,空靈府很快會來人,我這樣走了,恐怕他們會鬧事,若再給我按個畏罪潛逃的罪名怎麼辦?千暮城我可以等事态平息了之後再回……”
“不,你聽師父的。”龍忘機打斷她,“你外婆那兒有你父親留下的一封信給你,也許會提及些什麼,而且方糖說你外婆病重了,你趕回去看她一眼,拿了信盡快去馭龍山找時幻師空塵,求他帶你去見韶太後,她一向倚重于他,他的話她總能聽,若能當着她的面讓他看看你的過去,證明你對遺子之事一概不知,那總好過落入空靈府人手中,受那些皮肉之苦。我這裡你不必擔心,形幻師帶人來,我自會應付,也給你拖延些時間。”
聞此言,塗月溪叩謝了她師父,歸心似箭,連夜随火狐精方糖奔往千暮城。
翌日黎明時分,塗月溪到了家,門從裡面上了門闩。她敲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泓醫館李大夫的媳婦兒姜氏,她一看是塗月溪回來了,忍不住抹了兩把淚,說你總算回來了,快進裡屋看看你姥姥吧。
趙文蘭在裡屋的炕上躺着,閉眼睡着還沒醒,看起來瘦了許多。
姜氏小聲說:“天快亮那會兒才睡穩,讓她多睡會兒。”兩人便悄悄退出來。姜氏搓着惺忪的睡眼,告訴她這幾日都是她和她李叔輪換着來照顧趙文蘭,說她現在根本下不了炕,神志也有些不太清,吃了好幾副藥都不見好,還總說些胡話,怕是不太好,說着潸潸地就落下了淚。
“嬸子,這幾日謝謝你們了。都怪我不好,該早些回來的。”塗月溪說着也哭起來,心下埋怨着自己,沒想到回了家是這樣的情形,總覺得不該是這樣,不該這麼突然。
過了一會兒,姜氏從廚房端來一碗雞蛋羹,說是給她姥做的,讓她先趁熱吃了。塗月溪吃不下,想了想,覺得她姥姥一向身體挺硬朗的,怎麼會突然就病倒了呢?便問她,這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家裡進了賊,不但把她姥姥打傷了,還偷走了好些個東西。
姜氏又說:“你姥姥自上次從你那回來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又出了這麼一碼事,歲數大了,她那身子骨兒哪兒經得起?”塗月溪隻覺得腦子嗡嗡地響,又聽她在那說了幾句家裡的事,她便收拾了收拾,出門回了家,讓她好好陪她姥姥,等晚些時候讓她李叔再過來看看。
姜氏走後,塗月溪蹑手蹑腳地又進了裡屋,在趙文蘭身邊坐了好一會兒,看她睡得沉實,不覺誤以為回到了過去。離家的這兩年多,她東奔西走,馬不停蹄,她覺得她就像是山裡的溪流下了山,跌跌撞撞地往着大江大河中奔,這樣的時光流淌得澎湃而迅猛,讓她來不及思索,來不及停留,亦或觀望,也讓她将過去那麼久的平靜的生活遠遠地抛在了身後。她的追逐讓她忘了過去的自己,她曾那樣依賴這個家,那樣依賴她的外婆,而就在此刻她才明白,将來很遠,過去很長,她這條溪水再也回不到源頭,隻能這樣一直奔流下去。這一刻,她為了尋找她父親而在回目術中丢了的美好記憶倏忽間都回來了,她看着她熟睡的外婆,她想念她,她就是她的源,可是她正在失去她。
塗月溪趴在趙文蘭身邊也睡着了。過了日正,趙文蘭醒了過來,見塗月溪回來了,高興地把她的手久久地抱在胸口,半天說不出話,隻是淌着淚。
塗月溪問她認不認得她,她點點頭,問她看見賊什麼樣了沒,她還是點點頭。她看她眼神清醒似乎看到些希望,就告訴她自己啟靈成功了,會留在家裡照顧她到病好,她還是紅着眼笑笑,說不上話。塗月溪問她餓不餓,然後去廚房忙乎了一陣,端來一碗稀飯,喂她吃了。吃了飯,塗月溪看她皺着眉不舒服的樣子,就讓她閉眼歇會,可她不肯,炯炯地睜着兩個眼隻盯着她看,還張了好幾次口,像要說些什麼。塗月溪先前沒敢問,這會兒想一定是為信的事,就問她在哪兒。
趙文蘭這時才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句話,”快……快找找我的寶貝。”一邊說着,一邊死盯着牆角的楠木箱櫃。塗月溪沒明白她姥姥說的是什麼寶貝,還是去翻了翻箱櫃裡面。
什麼也沒有,她跟她姥姥說。
趙文蘭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顫抖着竟側過了身,手指着半空,哭喊着:“挨千刀的賊啊!賊……賊人,莫走!還我的寶貝!”
塗月溪趕緊上前扶她躺下,安撫她說沒事兒,錢财偷走就偷走吧,信等她再找找。
趙文蘭就開始瘋言瘋語起來,一會兒說月溪,你去讓官府的人把你李叔抓起來,他偷了咱的寶貝,一會兒又說月溪,你要小心了,賊人是來抓你爹的,快讓他藏好了,過一陣兒又找起她母親時映兒,哭着喊着又要找什麼漆盒。塗月溪看她越發不清醒了,又是哄又是騙,折騰了許久,她才昏昏睡去。
晚飯吃過藥後,李大夫來了,進屋給趙文蘭把了把脈,把塗月溪叫出來,唉聲歎氣地說她心火郁積,又被打傷,吃了這麼多些藥都沒見有好轉,今天脈弱氣滞反倒重了,勸她說好好看着老太太,多陪陪她,要有什麼不好趕緊叫他。
塗月溪點點頭,心裡明白他意思,鼻子一酸,就跟那坐着淌起了淚。李大夫在旁邊坐下來,安慰了她幾句,說着說着就把那天來賊之前的情形跟她說了。塗月溪聽了覺得蹊跷,就告訴了她外婆白天說的胡話。李大夫拍了下腦袋,趕緊把塗千裡從和淵逃出來回家找過他們的事告訴她,說他如何小心翼翼地給她留下信,又如何擔驚受怕地用了沉夢香,最後匆匆走了全都一一告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