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幾日的審訊,司上青還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已是半夜,青銘西衛廷署關押重犯的大牢内陰森可怖。司上青去看了一眼塗月溪,沒待多久就從牢房出來回到了後面。這一日他沒有親自審問塗月溪,沒有必要了,他屏退了衆人,獨自坐在堂中的案前繼續等着。
自打從七國傳來消息,北魅族的陸曉之是遺子的嫌疑最大時,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不知所措起來。他的疑問讓他這個向來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人一下子腦子跟被冬日的霜降打了一般。
起初,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陸文謙當年以殺掉木思涯為條件交出了幻羽甲,北魅族又怎麼會收留下木家的人?難道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後來,他想起木堇寒在南燭見過的那個年輕人,想起了他隐隐約約聽到的他們說的那幾句話,他說他在族裡呆不下去了,說自己不屬于那裡,要拜木堇寒為師。木堇寒卻對他有幾分嫌棄,讓他回北邊好好呆着。如今仔細推敲,他見的那個人十之八九就是陸曉之!如果那時候木堇寒沒有那麼警惕用上了隔音術,如果他沒有突然向外望那麼一眼,又甩手扔出那些玄術陣法,他就不會吓得落荒而逃,也就能多聽上幾句,那麼,确定陸曉之是不是遺子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然而,這要真是陸曉之,那他會不會對陸家将幻羽甲交給他和古陌辰的事知道些什麼?萬一他又告訴了木堇寒呢?那塗千裡對他的報複也許是木堇寒指使的?他的秘密也都是從木堇寒那兒聽來的?
幻羽甲是在他和塗千裡比武之前就丢的。第一次比武塗千裡并沒有穿,卻在輸了之後用上它闖進了和淵,還穿來找他做最後的對決,他承認是他偷的,他想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他,而和木堇寒聯手不失為對付他的好主意。但這隻是司上青在失了陣腳下的胡猜亂想。他絞盡腦汁試圖把前因後果縷清,最後發現想通了這個又說不通那個,所有的線索都像是在誤導他,于是他決定抛開這些盤根錯節,管他過去發生了什麼,他現在能做的隻有往最壞的打算來考慮。
他不認為塗月溪還對她父親留下的東西有任何藏匿之心。他把話跟她說得那麼明白,她父親嗜賭善偷,他要是留給她什麼寶貝,那就是将來給她定罪的贓物,隻有交出來才不至于跟着她父親一起擔罪。她是個聰明人,交出了他寫給她的所有的信,一枚雲蝠環佩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稀奇東西,還有一把麓雪琵琶,也交待了她替她父親保管着的她父母兩人的一些舊物放在了哪裡,就在她家西廂房——這恰恰與塗千裡信中提及的相吻合,他留給她的遺物就放在那裡。他把塗千裡的信展開,把那最後的幾行字又看了不下七八遍:
家中西廂房你娘舊物中有一桃木盒,為父留有舊衣和畫像,唯期吾女将此盒并二物合葬于你娘身旁,墳前種下一棵海棠,再焚一柱香,如此心足已。
沒有什麼遺漏,他早按信中所說去她家翻找過,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真的就是一件他生前穿過的衣服。再那幅畫像,他也認得,就是當年塗千裡拿來求他非要重塑皮肉要易顔成的那個真的塗大夫的畫像,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但,也沒有幻羽甲。
她看起來能招的都招了,她受了那麼多酷刑,都遍體鱗傷了,有那麼一刻,他真覺得她或許确實對幻羽甲一無所知。塗千裡将他這個女兒藏的那麼好,怎麼忍心讓她也牽連其中呢?他一定是在臨死前交給了木堇寒。
這是他最接近找到幻羽甲下落的一個推斷。但他很快意識到,她要不就是真不知道,要不就是太聰明打死也不告訴他,想要再從她嘴裡套出半點兒線索,他已經不抱希望,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留餘地地将她一并除掉。他想讓她屈打成招,她卻死活不承認她父親提起過遺子的事,塗千裡的信也沒有任何價值,但這些都不要緊,他司上青是什麼人?他想要讓塗千裡的罪名坐實,再給他女兒也扣上個圖謀不軌的帽子,他還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陸曉之是遺子的消息讓他靈機一動,南燭那邊會傳來陸曉之的畫像,他于是在塗千裡從前的畫冊中動了些手腳。明日他就要去跟韶太後複命,他前前後後在塗月溪身上下了這麼多功夫,總不能空着手去,顯得他辦事不力不說,還會再被罵濫用職權公報私仇,雖然這都是真的,他就更得拿出點兒東西堵了所有人的嘴。
他記得木堇寒見過的那個年輕人的大概樣貌,易顔術畫像的功夫又是他教的塗千裡,他畫好那個年輕人的畫像,夾在他遺物的畫冊之中,根本看不出是出自他人之手。隻要,他真的就是陸曉之,那塗千裡見過他認得他、畫下他也能夠易顔他就是明擺着的了,如此,别說他一個死人,即便他活着也是百口莫辯。
門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敲門進來的是司上青派出去的親信。
“司玄主,照您的吩咐,東西都給您帶來了。”來人手捧着桃木盒,司上青走上前,打開查驗,舊衣,散落的畫冊中一張張畫像,他翻了翻,他畫的那張也在。
“南衛廷署的人都看到了?沒有懷疑什麼?”司上青問,是他讓他帶人去搜查趙宅,趁人不備将這些畫像放入盒中的。
“小的眼疾手快,東西在他家搜出來的,沒人懷疑。”
“很好,馬備好了嗎?”
“就在門外。”
快馬加鞭,到了北宮,天已經蒙蒙亮了。司上青來得早了些,在偏殿候了一個多時辰,正坐得有些犯困,忽見門内走進來時幻師和氣幻師兩人。他心想他倆怎麼也來了,便上前寒暄了一番,一問方知是韶太後叫他們一并過來出謀劃策的。司上青看着他兩人怪裡怪氣地學他笑呵呵的神态,又好像選好了陣營一般一同坐在了另一邊兒,不用想他就知道龍忘機一定是想救他徒弟,找了空塵作幫手,出謀劃策說得好聽,一會兒一定起不了什麼好作用,便避而不談查到些什麼。沒說兩句,就來了個宮人傳喚他們,一路跟着便去了内廷西邊的書房。
韶太後俯在案前,一手支着額頭,看去有些焦慮。三人跪拜過,她賜了座,便讓近侍将南燭傳來的陸曉之的畫像拿給他們看,并問他們是否在木堇寒身邊見過此人,對畫中人有沒有印象。司上青看過畫像,面不改色,心中暗喜,這便是木堇寒見過的那個人沒錯,立即回說他正好搜到了塗千裡積累下的畫像,想要今日來與陸曉之的對照對照,似乎确有一幅相像的,便呈上了桃木盒給韶太後過目。
韶太後将零散的畫像一一翻看,果見一幅同樣面孔的,便将它和南燭傳來的陸曉之的畫像展在案前,看了又看,頭也不擡地喃喃道:“不會有這麼巧的事,看來塗千裡确實替木堇寒辦事。”便讓人拿給空塵和龍忘機看。
司上青見他二人看得仔細,默不作聲地心中有些緊張。
半晌,兩人并沒看出什麼破綻,空塵言說:“的确像同一個人。不過我與木堇寒共事多年,卻從未注意過他與此人有過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