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了幾日,待塗月溪回到沁城已是月末。
伶樂府早已為她收拾出一間單獨的院落,吃穿用物一應俱全,還多了兩個伺候的人。之前常來的文人雅士、富商貴胄送來的賀禮更是堆滿了一個房間。她尤記得臨走前她還被人冷嘲熱諷,現在回來竟一下子成了萬衆矚目的當家花魁。想要一睹她真容醉倒在她裙下的人,不誇張地講,足以圍着城繞一圈,但真正能與她共飲一杯的人卻不但要有不惜千金的氣魄,還要有夠格的才氣名聲或地位。
塗月溪不再像從前那般被人催着不得閑,但也說不上有什麼自由身,該見的客人還要見,該飲的酒推不了,昨日唱的是清秋一曲,今日跳的又是萬寵一身。人前人後她或濃妝豔抹,或略施粉黛,到了夜晚卸下妝容脫去裳衣,她想的是其他事,她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自己的,她的世界變了這麼多,卻仿佛又一切如舊。
這日,她親自帶了禮去付露娘府上道謝,沒想撲了個空。回去的路上,路過麗天閣,她在廊橋上掀簾望了望,還是忍不住進去問易慈畫師在不在。
小書童認出她,彬彬有禮地回她說:“易畫師有大半個月沒來了,許是出門采風去了。”
塗月溪略感失落,兩個舊人都沒能見到,心裡還盼着的蕭遙也沒送來隻字片語,她的生活似乎就要在奢靡中腐爛下去了。
近黃昏時分,她剛回到屋中,和淵派來的兩名禦靈使便将兩顆靈丸和蓋有王印準允其登船離境的文書送了過來。她意興闌珊,将它們攬在懷中,神思遊離,愛啊,恨啊,在她浮浮沉沉的日子裡似乎已沒有了任何滋味。她将文書看了一眼,依其所願,文書中允許其帶一随行,複仇之路無歸途,成與不成這将是她和向冷音的保命符了。她小心翼翼将其妥善收好,又打開裝有兩顆靈丸的琉璃盒,瑩潤細膩,她在掌中中摩挲了一會兒,然後一個一個拿起來在鼻前嗅了又嗅,清香怡人,她竟有些沉醉,不禁心生感歎,靈丸本就罕有,普通人終其一生連見都沒見過,能求到兩顆,她心滿意足。她将其中一顆随身攜帶,又将餘下的一顆放回去,伶樂府并不是安全之地,這一顆她決定交給向冷音保管。
又過了幾日,蕭遙還是沒有來,伶樂府接客賣笑的日子越發讓她體味到生命的荒蕪。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向冷音送信來,想讓她從蕭遙那裡探探關于易畫師的身份,她糾結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往湖心島跑一趟。
到了移幻師府,塗月溪在廳中等了半天,金管家才過來,他客氣道:“不巧,主子他前日往空玄主那去了,至今未回,也沒來個消息,姑娘要是沒什麼急事,就在府裡用了午膳再走,說不準到下午他便回來了。”
塗月溪不急,便坐下來等他,金管家又跟她客套地說了幾句話,蘭姨這時也過來了,金管家便說他還有事要辦,讓她陪着坐會兒就走了。
蘭姨雖不喜歡外面說的那些閑言碎語,但見她人來,也拉不下臉狠心逐客,便客套地說道:“姑娘你喜歡吃什麼我都知道,待會兒就吩咐人去做。”
塗月溪見她說完要走,看她有些冷臉,曉她直率性情,便拽住她,漫聲道:“蘭姨陪我坐會兒吧,前陣子我們大家都忙,難得見着面,說心裡話,我在别處都要拘謹些,來這兒見到你們,還能松快些。”
這一說話,反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她想,她康莊大道沒走成,搖身一變成了大花魁,論身份雖說配不上她家主子了,但好歹也是個舊人,便放下芥蒂坐了下來,面上暖了些,言說:“姑娘跟這兒自然不要客氣,就跟家裡一樣的。”
塗月溪面容似水,問她:“你家主子這幾日可好?”
蘭姨回說:“别的都好,就是公務多,忙!”
她呵呵一笑,塗月溪又追問:“忙些什麼?怎麼忽然去了時幻師府?”
蘭姨坐定了,悶着聲愁苦了半天,說道:“我的姑奶奶,你是不知道,自打盛月宴回來,他就心事重重的,一出去整天不見人影,回來就跟金叔關起門在書房裡商量事,我看他茶飯不思人都消瘦了,着實有些擔心,他也不跟我們說,你倆無話不說,怎麼連你也不知道為的啥事兒?”
塗月溪聽了也覺得有些奇怪,嘴上卻說:“他能出什麼事,若是公事,咱們婦人家也不懂,不用擔心。”
蘭姨嗯了一聲,似又想起了什麼,搖着頭自言自語般說:“我估摸着,大概是外面出了亂子,要派他去七國了吧?”
“這話怎麼說?”塗月溪不由得緊張起來。
“雷嘯從南燭回來了,神秘兮兮的,我看他今兒早上收拾行頭呢,問他,他就說出個遠門,”蘭姨頓了頓,擡眼瞥一眼她,抿抿嘴說,“你跟他還算熟絡,他就在府裡,要不你去探探他口風?我就怕我家蕭主子也要去,别的咱不敢多問,也幫不上什麼忙,但這要是出了離國沒個十天半月回不來,我起碼好給他準備準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