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樂府的車馬急着趕回沁城,已走出去了一段距離。蕭遙騎馬追上來,問到塗月溪的車輿,牽馬走到車旁,敲了敲車身喚她一聲,塗月溪掀起半簾,見來人是他,不自覺又探頭向車外多望一眼,生怕有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心中又有幾分嗔怪,于是說:“你這許多日都沒個消息,我還以為哪裡得罪你了,怎麼這個時候偏又追來?”
蕭遙莞爾一笑,明明是埋怨卻心中甘甜,連做了一番解釋,賠禮道歉地說:“等忙完這幾日,我一定去伶樂府看你,要是有個什麼急事,你就讓人去找金叔。”
塗月溪口是心非地急着趕他回去,卻還想張口問問她心中焦慮之事,眼見着他掉轉了馬身要走,又忙喊住他,吞吞吐吐地問道:“你……那個……伶樂府送去的帖子你收到了?”
“帖子?什麼帖子?”蕭遙納罕着,又轉過來。
“就是……就是重陽節的賞菊宴。”她搭在簾子上的手輕輕地抖了抖。
蕭遙一拍腦袋,這才想起前天金管家拿來的帖子,他根本沒來得及看,應該就是那個沒錯,心想,初九那晚當是來得及回來,卻也不太敢說,好在賞菊宴也不是什麼大事,要欲擒故縱些,便佯裝随意,應道:“去也去得,但興許有事耽擱,要晚些到。”說完又是沖她周正地一笑,便駕馬走了。
見過了塗月溪一面,蕭遙馬上要冒險做大事的擔子似乎也被心中莫名的愉悅沖淡了不少。他心中暗想,等救下陸曉之,司上青背後有沒有搗鬼就會有些眉目,再能解開噬心針的秘密,那也許一切都會水落石出,到那時,惡人得到懲治,那他對塗月溪的顧慮便可以放下,再想辦法幫她脫離苦海也不是個難事。
不過,晚上的壽宴上,他隐隐地又覺得塗月溪的神态和語氣似乎有些同從前不太一樣,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空塵按計劃假醉先離了席,蕭遙還在眼前的熱鬧中附和着,卻根本融不到其中,腦子裡藏着的許多心事總讓他覺得有些暈暈的。總之,這裡的整個氛圍,這人那人他都覺得怪怪的。寥寥幾杯,他不認為是自己喝上了頭,他折騰一日已經在壽宴上盡力而為,要是别人也覺得他怪怪的,那也沒辦法。熹王和韶太後盡興而去,他盯着時間,已到了該走的時候,反正他人來過了,現在總算可以大大方方離開,去幹他的大事了!
可就在這時,古清淺又陰陽怪氣地端來酒盞要同他喝上一杯。他痛快地喝下,她卻酒入愁腸般地笑也不笑,說什麼有些話她不好多嘴,卻要多嘴說一句。蕭遙呵呵一笑,心虛地左右看看,問她有何指教。
古清淺面頰绯紅,舉止潇灑,開口道:“太靈司管不了那麼多,你找他也沒用,你要是個男人大膽去做便是!”說完她不顧男女之别地在他胸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然後多一句也不說,轉身就要走開。
蕭遙一時語塞,不太敢問,暗想她這是什麼意思?是在替義王傳話?給他鼓氣?可也不至于這般多愁善感,她怎麼變了個人似的!急忙拉住她,悄聲問:“你剛剛所說是何意?太靈司他……說什麼了?”
古清淺撇撇嘴,揚着眉似笑非笑道:“太靈司不知道,他日理萬機,又是離族人,賞菊宴用伶樂府的當家花魁錦上添花,此等事我且不便置喙,何況是他!塗姑娘,她是你喜歡的人,你就該自己想辦法。”
蕭遙被她說得雲裡霧裡,怎麼又是賞菊宴,便苦笑着問她:“什麼錦上添花?跟塗月溪有何關系?一個賞菊宴有什麼了不得!我壓根兒也是不想去的。”
古清淺本是個聰明人,但凡有人裝腔作勢在她面前打馬虎眼她通常都能看穿,可她自己也不曉得,一旦有什麼事跟義王沾上邊,她就馬失前蹄地失去了判斷力。恰如這會兒,蕭遙不管說什麼都能被她想歪。你道是為何?隻因她在來時的路上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不是在議論伶樂府當家花魁攏妝之夜的身價,就是以他們的移幻師去還是不去為賭,說他去了有違身份的也有,說他不去就是不念舊情的也有,說來說去反将他說成了個風流的典範,總歸他吃不了虧,衆人又能圖得一樂。古清淺哪裡聽得慣這些個言辭,她立馬擔憂起太靈司,生怕他聽到風聲也被攪進去。她在晚宴上觀察了蕭遙許久,他的魂不守舍着實讓人生疑,她終于脫離了用腦子思考的正軌,跟自己較上了真。蕭遙的回答确有些出乎她意料,他的心不在焉也明擺着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她自視洞穿一切,認定他這是有意避而不答,說不好前腳出了北宮後腳就跑去太靈司那打小報告。
“怎麼?賞菊宴你不去?”她腦袋剩下一根筋,以激他就範為手段,打消他去找太靈司為目的,隻想得出奚落之詞,“那塗月溪的攏妝之夜你也不去?你我兩族之中,有望出錢的人可是都收到請帖了的,不惜一擲千金的大有人在,我本不想多管你們的閑事,隻是你不要嘴上說着不去,卻怕背上個風流之名,關鍵時刻畏首畏尾,去找太靈司出面,拖他下水……”
蕭遙登時臉色一變,抓住她手腕,問:“你說什麼攏妝之夜?”
古清淺被他震驚的表情吓了一跳,掙開他,“伶樂府當家花魁的攏妝之夜!說白了,就是有人開價買下她一夜作陪。“
蕭遙腦袋嗡地一聲,方才明白了塗月溪問他賞菊宴的用意,而他是怎麼回她的,他的回答定是讓她傷透了心。怪不得那麼多人都怪怪的,他們一個個都知道,卻一個字都不提,等着看他和她的好戲。
“是你讓樂府令做的?”他問她。
古清淺哼了一聲,說:“我還不至于跟她斤斤計較。”
“最好與你沒有關系!有我在,誰都别想動她!”他用這句話回敬給了古清淺,并惡狠狠地直視着她,想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把自己的克制都發洩個夠。虛僞的,躁動的,高高在上的,哪一個會真正跟你掏心掏肺!終于,他壓制住自己的怒氣,平複下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也請你高擡貴手,不要與她再針鋒相對。”說完,他憤然離去。
披星戴月,一路飛奔,四溟湖的水氣如神祇般召喚着他。蕭遙的思緒有些亂,古清淺說的沒錯,無論怎樣他都一樣落個風流之名。他不在乎,可他對塗月溪的回答那樣心不在焉,她又該怎樣想他?
空塵焦急地等在湖岸,驟起的夜風從湖面上躍過,一個飒飒風姿的男子駕船而來。船停好,金管家上前一步,将備好的行裝交予他。
“金叔,伶樂府送來的請帖在哪?我要看看。”蕭遙話一出口,剛踩到船舷的空塵的一隻腳晃了晃。
“噢,應該還放在你書房。”金管家答道。
空塵隐隐覺得有些不妙,問他出什麼事兒了。蕭遙便将剛剛發生的一幕悉數告訴了他。
空塵一臉茫然地聽完,說:“不要緊,明日讓金管家跑一趟伶樂府,需要錢兩的地方這就準備着就是了,你大可放心。”
可蕭遙執意不肯上船,一時情急,言說:“我這就往伶樂府跑一趟,去去就回。”
空塵不懂感情的事兒,撈魚一樣架住他,氣得連連斥他臭小子,兩人力氣相當,折騰了幾下,空塵一撒手,道:“去去去!你一來一回,要耽誤多少功夫你不想想!事有輕重緩急,你先去把外面的爛攤子擺平,回來再去伶樂府也不遲!”
金管家也跟着勸了幾句,“玄主,您放心,伶樂府我會想辦法打點。有錢能使鬼推磨。”
蕭遙冷靜下來,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确實不能再耽擱下去。一想到今日他的回答,必是讓她失望的,保不齊就誤解了他意思,要給她一顆定心丸吃。于是,他囑托金管家明日一早便去打探,若消息是真,一定要他親自給塗月溪本人帶去話。
“你就說,我這幾日公務纏身不便親去,但重陽之夜,讓她一定等我,是去是留都聽她的,但什麼人都休想碰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