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玉瑤的殺意起的快,消的也快。這都要歸功于木堇寒翩翩公子,拿得起放得下,及時跑去跟她請罪道歉,不但幫她打發走了她家裡找來的人,還熱切地邀她來府,說要一同去馭龍山趕赴“雪宴”。
“我去不了!”韶玉瑤口是心非,捏着衣襟矜持一番。
“有何去不了?你怕他們認出你?”木堇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莫非是怕碰上她未來的夫君義王?想到此,他呵呵一笑,接着說,“你别怕,這樣的筵席你們的族人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卻總是最引人注目的,你不跟着他們,長得又不招搖,不會引起别人的注意。”
“真的嗎?”韶玉瑤滿眼的想去,聽他這話,還想找面鏡子細看看自己。
他又說:“當然了,我們進去後,他們去大‘雪宴’,我們去小‘雪宴’,義王也來,你同我一起,不也正好看看他是何許人也?”
傻子!她翻一白眼,“誰稀罕看他!”
“那就随你,不愛去你就在我這裡呆着,不然怕有人悄悄來拿你。”他欲擒故縱,故意吓她。
她信以為真,暗自忖度,問他:“義王若認出了我,我不一樣也呆不長久嗎?”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木堇寒說着,拍了拍手,進來幾個手捧托盤的丫頭,步伐整齊,神情一緻,一個挨一個,将東西放下便一一退了出去。
木堇寒彎着眉眼,“喏,山上冷,你要去就換上這些衣物,别人問起來,我就說你是剛來的小師妹,玄術不濟,真要是認出了你,有我在,他們哪個敢拿你怎樣!”
他說得信誓旦旦,頗有些要保護她的意思,她摩挲着一件蓮白色織錦的冬衣,其上的落花流水淡若旭光,看不出他是個周到的人,這些小事上也用了心,便點點頭,說:“那我去。”
雪宴這日,馭龍山上銀裝素裹,時幻師特意讓弟子們辟出一條好走的路,八方來客浴着暖陽上了山,賓客紛紛落座後,雪才又飄飄然落于庭前。一片祥和中,衆人舉杯交箸,老時幻師空逸還在同義王攀談着,木堇寒已經拉上韶玉瑤悄悄離席。
“這裡就是你說的小雪宴?”韶玉瑤從馬上下來,心不在焉地将馬兒交給了門口的馬童,琢磨起門楣上“遙蕪山莊”四個大字。
“站着幹嘛?還不進去?”木堇寒走過去,回頭看她,又順着她看的方向望上去,并沒在意她在想些什麼,卻走回去,伸過來一隻大手抓住她手腕,不忘提醒幾句,“記住我說的話,時刻跟着我,寸步不離。”
她對他的粗野也着了迷,慌亂地點頭,碎步跟了進去。
庭院中飯香、酒香四溢,韶玉瑤狂吸一口,剛剛還神離在将來何去何從,這會兒突然就有些餓了。院裡自沒有堂前熱鬧,卻别有一番雅趣,那邊是一樹開過牆頭的臘梅,這邊有迎客的青松,映雪的紅花。他們走過小橋流水,韶玉瑤忍不住停下腳,問:“那是什麼花?”
木堇寒望去,回了一句:“杜鵑,蘇次國送的,怎麼?你們和淵沒有?”
韶玉瑤輕輕搖頭,當時當日隻覺得逃出了和淵,她才有了那不尋常的一日,殊不知,她的“孤凰命”恰恰是從那一日悄悄開始。筵席中,她結識了眼瞎卻行動自如的空塵,話少卻脈脈含情的如雪,姗姗來遲的義王待她也彬彬有禮。他們幾個吃着喝着,有說有笑,就如同是千年難遇的知己。
席後,細雪又輕輕下了起來,幾人圍着燒紅的暖爐喝茶賞雪。韶玉瑤看得出義王舉手投足間對如雪姑娘頗有幾分溫存,便悄聲告訴木堇寒,說:“義王和如雪很有些夫妻相,看來,我是沒有做王妃的命了。”
木堇寒聽罷,心中一萬個不樂意,她說得如此認真,讓他不由得抿了抿手中的茶,再次看向他們兩人:如雪給空塵倒完茶,又給義王倒,義王一說要吟詩作對,她就夫唱婦随一般讓人搬來了桌案,拿來了紙筆,拉着義王一起拂袖揮筆,相視而笑。木堇寒看她笑得淡然,卻極不正常地看都不看他一眼,分明是故意氣他。他偏不做這個孤家寡人,讓人取來絲賦筝,拉着韶玉瑤一起坐下,說:“我也要奏一曲,送給玉瑤小師妹。”
韶玉瑤聽着那婉轉琴曲,心中隻剩下甜蜜,哪裡看得出這其中的端倪,什麼孤凰不孤凰的,别人妄加給她的宿命在愛情的美好憧憬中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宮闱中聽來的消息也許所傳非虛,但義王已覓得他的佳偶,如雪又擔着靈司之母的重任,她盤算着王上有意立義王為儲,想要錦上添花,有靈司之母又怎會要她這種孤凰命者?木堇寒也算是人中龍鳳,而且他有情有義,如若能沖破那些陰謀論,他們二人或許也能有一段良緣呢?
一曲奏罷,屋内沒了聲音,外面的雪停下來,爐火冷了。空塵轉身說忘了點上辟寒香,如雪挽起韶玉瑤的手,拉她坐過來,又倒了一杯暖茶。義王站在屋中,回身多看了韶玉瑤幾眼,此時才發現了她的身份,笑而不語,正好前面來人叫,便借故先走了。木堇寒坐在琴案後,手冷腳冷,心更冷,看着她二人并肩坐着,一時間竟覺得有些荒唐,沒坐多會兒,幾人便散了。歡宴無多,聚後終是各自惆怅了。
自那之後,蒼陵城的日子平淡如水。韶玉瑤對自己殺夫的大計愈發懈怠下來。木堇寒不去香坊找她,她也會尋着各種理由往木府跑。木堇寒因着雪宴上借韶玉瑤滿足自己的自尊心,總覺得虧欠着她,每次見面也都不好冷落她,要問她對義王的看法,那就更開不了口了,便躲了她幾日。就這樣過了有七八天,有一日,木府變得異常肅靜,木堇寒憋了幾日,正想叫上金遠去郊外轉轉,卻被他母親攔了下來,沒有緣由地要給他禁足。他坐在院裡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做錯了什麼事。沒一會兒,金遠偷偷溜過來,告訴他前面來人了,是從和淵過來的木夫人在族内的故人。
離族來人,什麼故人新人的,在木堇寒眼裡準沒好事兒。
“你去看看,看他們說什麼,要是他敢欺負我娘,你立馬來叫我。”木堇寒吩咐完金遠,外出的衣服換也沒換,坐在搖椅中曬太陽。
這一等,沒想到等了一天,到了半夜,金遠回來,說夫人找人看着他,客人這會兒才走,他才敢過來。
木堇寒有些犯困,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問:“有什麼事兒嗎?”
“這個……”金遠支支吾吾說,“韶姑娘那邊怕是有麻煩了,離族來的人是來抓她的,他們還知道公子你跟她有來往,這不……這不……才讓夫人她看着您的。”
一聽這話,他跐溜爬了起來,“來了多少人?他們知道去哪抓她?”
金遠搖搖頭,說:“多少人不知道,已經去香坊了。”
“不行,我不能見死不救。”木堇寒說着,就要爬起來穿鞋。
金遠一邊伺候着,一邊欲言又止,嘟嘟囔囔地說:“我……我還聽來另一個事兒,不知道準是不準。”
“什麼事兒,你快說。”木堇寒着急忙慌地換着夜行衣。
“聽他們說,義王他跟王上請婚了,是如雪姑娘,王上已經同意,不日旨意就要下來了。”
“什麼?”木堇寒全副武裝地僵在原地,“你沒聽錯?”
“沒聽錯。”
木堇寒沉思片刻,對金遠說:“你快回去,别讓人發現,把賜婚的事告訴如雪,我去救韶姑娘,我娘要是發現了問你,你就一問三不知。”
到了香坊後院,寂靜無聲,人都睡去了,隻韶玉瑤住那屋點着燈,木堇寒便感不妙。這坊中前前後後也有幾十号人,都給整睡了,那肯定是出動了幾個像模像樣的禦靈使,看來要抓韶玉瑤,他們是動真格的了。
他悄悄潛進去,趴在房頂想聽聽動靜,卻見韶玉瑤被前後四個人夾着往外走,出了院過了門,便被押上了一輛馬車。木堇寒屏氣凝神,怕被他們的禦靈術所幹擾,出了院才敢放開手跟了上去。
眼見着他們暢通無阻地過了東城門,木堇寒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為了保存實力不動用靈力玄術,他隻好等他們過去後,拿火幻師府的令牌,謊稱是奉命暗中護送前面的人。守城的人知道剛過去的是離族人,一旁有人認出他是火幻師的兒子,這等機密之事他們不敢多嘴,便輕易放行了。
出了城一切都好說了。他們的馬車行至河畔停了下來,一小船停在岸邊接應。木堇寒看準時機,就在韶玉瑤上船之際,他大張旗鼓地在河中鼓動起漩渦,船晃了晃,那幾個禦靈使一看是水幻術,急忙将韶玉瑤拽下了船,應激似的沖着水面擺出了迎戰之勢。木堇寒一手縱術一手駕馬飛奔到韶玉瑤身邊,一把将她拉到馬背之上,趁勢将水倒灌到岸上,完全沒有給他們戰鬥的機會,待他們人仰馬翻再爬起來時,他兩人早已揚塵而去。
行了半夜,兩人宿在山中岩洞。
“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韶玉瑤看他默默栓好馬,走在前面撿了幹樹枝抱在懷裡,沒有回她,又笑了笑,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離族。”
木堇寒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憂郁。
“其實你不用救我,”韶玉瑤卻很想得開,小步跟上他,進了岩洞,“你救了我,我又能逃到哪裡?不如回去聽憑發落,所嫁之人無外乎王公貴族,終歸虧待不了我,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