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那荷包朱大人也是認得的。
既然朱大人在私下對她賠禮道歉,想必就是不想到處聲張這件事的意思,也或許這就是那謝公子在背後授意的。
況且當日聽那謝公子的話語,仿佛是對她會“幡然醒悟”的這件事情深信不疑,他定然會派人在暗中盯着她。
錦衣不能夜行,這樣的道理從來都是亘古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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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提前算到了一切,可是此時此刻,葉清清卻根本笑不出來,隻覺得心中一片死寂,一道光亮在她心中慢慢熄滅,她清楚意識到了這個地方是古代,是視人命如草芥、人人相互構陷算計的古代。
月光清泠泠地從狹窄窗口照了進來,她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盯着遠處晃動的燭光,搖搖晃晃仿佛是一些東西即将熄滅了,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想法,一陣陰風吹過,徑自将燭光吹滅。
蠟燭滅了。
光滅了。
陣陣刺骨寒風吹動了她的衣裙,葉清清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眨了眨眼眸,先是伸手徑自将鬓發間的珠花摘下扔在地上,而後側身呆呆地看着那扇狹窄的窗口。
夜色已深,窗口中流出些許流水似的月光——那樣澄澈,那樣纖塵不染。
月光隻是月光。
月光也不止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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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時候,謝虞之忽然被謝令喊醒了,他素來都是睡得不安穩,容易驚醒,隻是聽見些許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半夜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他的臉色陰沉了一些,披上了外衣,下床點燃了一盞燭台,走到門邊打開了門,面色不善地看向了謝令,“說說吧,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若不然就是我這院子太小了,已經容納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聽出了主子話語中明顯的殺意,謝令忙不疊道:“公子,葉姑娘又出事了,如今正在牢房中關着呢。”
随後,長話短說,謝令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都道來。
隔着一扇門,謝虞之聽聞事情的經過之後冷笑一聲,心道葉清清倒也不算是傻子,不是口口聲聲道“心中有佛,所見皆佛”嗎,難不成如今她的佛不在了?
梳洗過後,謝虞之便同謝令一起去了牢房,有些事情謝令看不明白,隻覺得葉清清可憐,可是他心中一清二楚,她怕是聰明着呢,要不然也不會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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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清死死盯着牆上的狹窄窗口,那一絲如清泉般的月光流淌而下,光華絲絲、千絲萬縷,她竟是不由得看得出了神,竟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去觸碰月華,可是方方伸出手,便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清潤的嗓音,“葉姑娘,别來無恙,一别幾日,不知道現在葉姑娘還是堅持從前的看法嗎?”
聞言,她的動作滞澀了一些,側首看向了身後,隻見謝虞之穿着一襲黑衣站在牢房外看着她。
靠近牢房的那盞燭火早就熄滅了,連帶着周圍的光線都黯淡了許多,他一襲黑衣仿佛與無邊夜色融為一體了。
與此同時,謝虞之的視線也落在了她的身上,月華如絲籠罩在她周身,分明穿着一襲桃粉色的衣裙,可是她的眉眼卻極為冷淡,周身氣質像是一把鋒利的長劍,仿佛能劈開一切黑暗與束縛,眉眼凜冽似冬風,月下仙子一般遺世獨立。
有那麼一瞬間,謝虞之還是覺得她會繼續說出那番可笑至極的話語。
葉清清眼眸眨動兩下,似乎是終于反映了過來,就在謝虞之以為她又會說些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語時,卻不想她竟是直接跪在了他的身前,肩身柔弱、潋滟春色,眉眼清秀堅忍。
逆着月光,她緩緩垂首,一瞬間脊背都坍塌了許多,仿佛是徹底認命了一般,語氣難掩滞澀,“謝公子,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人心斑駁本就是難測,是我錯了……”
她的嗓音越來越弱,直至徹底偃旗息鼓。
月華四散,她周身也逐漸籠罩在黑暗之中。
那一刻,謝虞之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惋惜,痛惜……
亦或是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眉眼低垂跪在地上,他負手而立站在牢房外,短短幾步,如隔天塹,是幾千年時光的不朽銀河。
到這裡,謝虞之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就是沒有走,甚至還用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銅鎖,他跨過門檻,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圍靜悄悄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隻剩下似水月華暈染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