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家中,僵住的不止是方咛。
負責上菜的傭人、以及一旁的管家陳叔,所有人都震驚地望向男主人。
尤其是陳叔。
他服侍黎一明多年,黎雅學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工作到如今,他離不開這個家,這個家也離不開他。
外界的風言風語再甚,始終吹不進這個家,得益于他管理得當,沒有工人敢往外亂說。
陳叔以為,隻要将一切的龌龊都掩埋在這個家裡,隻要雅博少爺心裡明白他和太太之間的事是永遠見不得光的,那麼一明老爺的身後名、整個黎氏的名聲,還可以維持住。
陳叔忍不住了,将要張口,面色蠟白的太太先一步替他說了出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
黎雅博淡淡說:“今天不是愚人節。”
方咛顫抖着沒有血色的唇,不知是被他驚的還是氣的。
“黎雅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和她的這層關系,本應該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永遠被藏在陰影下,一輩子都見不得光。
等于他現在要給老鼠安上公民身份。
可他甚至還在跟她解釋為什麼要去國外登記結婚。
“因為你和我父親是在大陸登記的結婚,所以我們在國内登記會有點麻煩。”
淡漠而溫和的語氣,好似隻是在通知她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決定,讓方咛一瞬間怒了。
“黎雅博,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瘋了吧!”
她最讨厭的就是他這副模樣。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傲慢又專斷。
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诟罵,黎雅博繼續說:“如果你不想去拉斯維加斯,我們去其他國家也可以。”
“去蒙特利爾,你喜歡嗎?”他問她。
藍黑色的眼睛沉着而征詢地望向她。
根本不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
既如此,方咛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沉默地抓起手邊的粥碗直接朝男人潑了過去。
他瞬間變得狼狽。
那身價值不菲的西裝髒了,一絲不苟的頭發也髒了,雪白英俊的臉龐染上粘稠的污穢。
幾個傭人都被吓到了,男主人依舊面不改色,靜靜承受太太的怒火。
沒有任何責問,他摘下眼鏡,取起手邊餐巾,低頭為自己擦拭污漬。
方咛這才注意到他的眼周和嘴角似乎都有淤青,長長的睫垂下,遮住他深邃的眼,奇異地呈現出某種脆弱的美麗。
不過她根本不想關心他為什麼受傷了。
“我哪個國家都不去。”
丢下這句話,她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轉身上樓。
看着她上樓的背影,帶着怒意的腳步将柔軟的裙擺揚出弧度,黎雅博吩咐傭人把早餐給太太送上樓去。
二十分鐘後,重新換了身衣服的黎雅博正準備出門,被傭人告知,太太不願意吃早餐。
和秘書電話交代了句要晚點出門,黎雅博帶上重新做好的早餐來到方咛的房間。
門沒鎖,但黎雅博還是習慣性地敲了敲。
方咛朝門口望去,扯了扯唇,譏笑他的虛僞。
“先把早餐吃了。”黎雅博将早餐放下。
方咛看都沒看一眼:“我說了,我不想吃。”
他繼續耐心地說:“你現在需要養身體,不能不吃東西。”
方咛厭惡地看着他。
“養好了身體又能怎麼樣?打掉孩子,然後繼續做你的洩欲工具?”
黎雅博蹙眉,忍下她的咄咄逼人。
“我說過了,如果這個孩子是我的,就生下來。”
她根本聽不進去。
“就算是你的,生下來以後呢?黎雅博,你敢讓外人知道這是你的孩子嗎?”
“如果這是我的孩子——”
一頓,他說:“我會給他一個合法的身份。”
方咛陷入沉默。
所謂合法的身份,就是和她結婚嗎?
他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天真了?
黎氏的腌臜事不少,但至少其他人都懂得粉飾太平,沒人敢像他這樣。
黎雅博不是個會拿婚姻開玩笑的男人。
否則他早就娶了沈司渝。
她不懂。
“黎雅博,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是不是又想了什麼新招數來報複我?”
方咛警惕地望着他,聲音裡是滿滿的質疑。
“你覺得和我結婚,是我在報複你?”
男人自嘲地勾起唇。
不等她說,黎雅博又問她:“當初你和我父親結婚,難道也是他報複你?”
方咛否認:“那不一樣,我和你爸爸是……”
“為什麼不一樣?”他打斷她,“既然你當初肯為了錢和一個年紀足夠當你父親的男人結婚,為什麼現在換個男人就不行了。”
明明骨子裡就是個物質又虛榮的窮女孩。
為了跨越階層,甘願對男人獻出青春和婚姻。
她想要往上爬,父親能給她這個階梯,他也能。
和他結婚後,她依舊可以是黎太太,他甚至,能給她比父親更多的東西。
這些日子,他在她這裡碰了太多壁,她要罵或是要打,他都認。
是他強迫傷害她在先,他認了。
男人诘問的語氣裡壓抑着什麼。
“難道我的條件還比不上我父親?”
方咛蹙眉。
他簡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在說什麼?黎雅博,你搞清楚,我和你爸爸是合法夫妻,所以我跟你——”
他打斷:“他已經死了。”
方咛一時噎住,說:“那也不能否認我跟你爸爸是夫妻的事實。”
是夫妻又怎麼樣,她和他該做的都做了,他撫過她全身的每一處,吻過她的每一張嘴,他知道她身體的尺寸、接吻的反應、睡覺的習慣,甚至做|愛時呻|吟的分貝。
和他父親那段短暫的婚姻又能算什麼。
可她一再強調,這讓黎雅博非常不爽。
“因為你們曾經是夫妻,所以跟我在一起是亂|倫對嗎?”黎雅博沉下臉反問,“既然你的道德底線這麼高,那你跟雅學上床的時候,有想過你們也是在亂|倫嗎?”
黎雅學也問過方咛這個問題。
——這對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如出一轍地非常在意和不忿她在床上的“偏袒”。
就好像和年輕的繼母亂|倫,是什麼值得争搶的好事。
方咛覺得他們都瘋了。
而她也快瘋了。
她和黎雅博現在就像兩塊固執的石頭,他聽不進去她的話,她也聽不進他的。
她隻想趕緊讓他走,結束這個令人不适的讨論。
“就算我跟雅學也是亂|倫,那又怎麼樣?”她仰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對他說,“如果非要在你和雅學中間選一個,我甯願選雅學。”
“……”
黎雅博沒再說話。
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是陳叔。
陳叔過來提醒黎雅博真的該去公司了。
留下一句“記得吃早餐”的囑咐,他離開了她的房間。
這場對話不歡而散,看似是被人打斷,實則是他怊怅若失的落跑。
出發前,陳叔透過車窗,遞過來一張卡片似的東西。
男人的臉色很差,低着頭,一直在揉捏眉心。
他偏頭瞥了眼,沒接,問:“什麼?”
“沈小姐的結婚請柬,早上剛送到的。”
陳叔本想在用早餐的時候就交給他的。
接過請柬,黎雅博看也沒看,随手丢在一邊,吩咐司機開車。
車子駛離,隻剩下陳叔神色複雜地站在原地。
也不知站了多久,老人擡眼,望了眼樓上屬于太太房間的那盞窗戶。
事态已然朝向無法預計的方向發展而去。
這要讓他如何面對地下的一明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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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司渝的婚禮在黃金地段的港灣道一号君悅酒店舉行。
缺德的媒體調侃這場婚禮是今年本港最精彩的一場群戲,尤其是在婚禮上對着所有賓客發誓一生一世深愛對方的新郎新娘,簡直可以一同去争奪今年的無線台視帝視後獎杯,但不可否認,兩家本港豪門的強強聯姻,即使這場婚禮舉辦得倉促,依舊極盡奢華。
婚禮足足舉辦了三天,頭條不斷,不論是這場婚禮的兩家主人,還是有頭有臉的賓客們。
其中最被媒體和好事者津津樂道的是新娘沈小姐的前男友。
這些豪門子弟,這輩子唯一需要煩惱的或許就是人情世故,即使分手,也不得不為了生意和家族來參加前任婚禮。
當初沈小姐一心癡戀前男友,是全港狗仔們的共識。
如今沈小姐嫁與他人,也不知道作為前男友的黎雅博先生,内心會是什麼感覺。
鏡頭想要盡可能地捕捉到男人的微表情,但很可惜,從出現在鏡頭的那一刻,男人臉上柔和的笑意始終沒有變過。
為了打破因為沈司渝和黎雅博兩人分手而導緻兩家不合的傳言,沈氏不止給黎雅博一人發了請柬,而黎氏為了配合,也不止出席了一人。
每年在祖祠過節,人恐怕都沒今天這麼齊。
就連因為腿疾而許久不出門的黎柏華都坐着輪椅來了。
一家人自然是被安排在一桌。
平時再怎麼内鬥,今天也總要表現出一家人的樣子。
黎雅博蹲下身,禮貌地問候了一句二叔公。
黎柏華皮笑肉不笑,瞥了眼站在他身後的女人。
今天是沈小姐的婚禮,這女人穿得很低調,綢緞似的長發被盤起,露出耳邊裝飾的珍珠耳釘和脆弱皎白的頸項。
再好的妝容也遮蓋不住她眉眼間的弱氣,越發襯托出她的楚楚可憐。
像極了一株晶瑩而雪白,沒有生命力的、同時也易碎的玻璃花。
縱使内心再鄙夷方咛的卑賤出身,也無法否認她漂亮到惹人憐惜。
黎柏華心情複雜。
有關于她和沈司渝做的那件蠢事,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兩個中看不中用的女人。
找女人合作,還不如他自己想辦法對付黎雅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