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方咛上一次試紗,已經是六年前。
沒有任何家人和朋友的陪同,甚至就連丈夫都因為工作的緣故不能陪她一起,二十歲的方咛一個人站在鏡子前,明明身上穿着最華麗的婚紗,眼神卻像個孩子般膽怯,不安地聽着店員喋喋不休的恭維和誇獎。
她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店員們對她最真實的想法。
——一個頗有手段的灰姑娘,真不知道黎先生是中了哪門子邪。
她身上那件從巴黎遠道而來、鋪滿了碎鑽星河和白玫瑰的婚紗,是黎一明為了她特别找手工坊定制的。
方咛驚豔它的美麗,卻也清楚,自己配不上它。
時隔六年,如今站在這裡,再次穿上本該象征幸福的婚紗,她竟然久違地、像二十歲時那樣,感到了一陣心跳的忐忑。
她想起了自己對愛情和未來還有期待的二十歲。
明明這家婚紗店的規模不大,禮服也算不上多華麗,連頭冠都不過隻是锆石和貝珠鑲嵌。
明明她已經穿過最獨一無二的婚紗,戴過淨度最高的鑽石頭冠。
可她現在面對的男人是黎雅博。
這件婚紗,永遠不會屬于她,也永遠不會屬于他。
方咛迅速垂下眼,轉過身,耳邊搖晃的珍珠耳墜蓋過荒唐的心跳聲,她對店員說:“試下一套吧。”
試衣簾重新被拉上。
将簾裡和簾外的兩人隔絕,不過幾呎的距離,卻仿佛千山萬水。
-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小雨依舊淅瀝。
替代了日光,這座剛被台風侵襲過的城市,再次被五顔六色的霓虹覆蓋。
司機打來電話,說是時候該出發去機場了。
幻影停靠的路邊,地上淺淺的水窪将城市的夜色倒映出光怪陸離的景象。
店員本以為這筆生意一定能做成的。
可她顯然太樂觀了,試了那麼多件好看的禮服,太太竟然連一件中意的禮服都沒有。
難免失望,一是為自己白忙活的這兩個小時,二是可惜如此登對的年輕夫妻沒有看上他們店裡的禮服。
否則他們的婚禮照片,該是對他們店多麼有力的宣傳。
太太對店員說了句抱歉,耽誤了她的時間,又從錢夾裡拿出幾張港币遞給她。
店員忙拒絕了。
“不用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如果太太您在其他店也沒有試到中意的,麻煩請一定要再回來試試,那件緞面的婚紗真的很适合您!”
太太輕聲說好。
店員能從太太沒有波瀾的聲音中聽出來,這聲好,大約隻是客套。
鈴铛聲再次響起,幫忙推開門的店員看到了在門口拿傘等候的司機。
然而本應該和太太一起的先生卻沒有急着離開,他對司機說,先送太太上車。
太太走後,先生才說,剛剛太太試過的那幾件禮服,他都要買下。
店員不解:“可是先生,太太不是說她沒有中意的禮服嗎……”
“我知道。”
“那您……”
先生輕聲說:“太太試過的那幾件,我都很中意。”
除了禮服,男人又提出,想讓店員幫忙聯系這家店的老闆。
他想買下這家店,如果老闆不是房東,能不能請他幫忙聯系一下房東。
店員的眼睛徹底睜大了。
為了不讓車裡的人等太久,男人隻跟店員簡單說了幾句,再要了老闆的聯系方式後,很快便也離開了。
留下呆若木雞的店員。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剛剛那位年輕英俊的先生說了什麼。
他精準地開出了價,并提出如果這個價格不滿意的話,他可以用中環廣場的一套商鋪門面作為交換。
沒有人能拒絕寸土寸金的中環商鋪,老闆要是知道這個消息,恐怕會高興得把這位先生的照片打印下來當财神爺供奉在家中。
不僅如此,男人還對店員說,如果她願意,可以考慮另謀高就。
男人給了她一個号碼。
“隻要你有心儀嘅公司或者職位,打呢個電話,會有人幫你安排。”
這份沉甸甸的承諾中,店員猜到男人所擁有的财力和權勢,大概是她無法想象的。
臨走前,他又對她說了一句:“Thank you。”
店員迷茫地看着他。
男人目光柔和,溫聲說:“多謝你招待我哋。(謝謝你的招待)”
店員不理解。
為什麼要謝謝她?
像他這樣出手闊綽的富豪,按理來說到哪裡都不會缺肯為他提鞋的人。
或許跟太太一樣,隻是他們有錢人慣有的一種禮貌和客套吧。
店員想。
-
回到栌城後,那個傍晚仿佛成了一場舊黃色的夢。
醫生上門的頻率顯然比之前要高了許多。
家裡又多請了兩個負責照顧太太的護工。
傭人們從閑聊中得知,這兩個護工,之前都在婦産科工作。
一個荒謬的猜想呼之欲出,在管家陳叔的警告下,傭人們隻能對其緘口。
醫生叮囑,孕婦要适當多出去走動,這是醫生的叮囑,所以方咛最近終于被允許出門散步了。
這樣被細心的照料着,就連兩個新護工都以為自己是被聘來給她養胎的,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黎雅博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