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港的海風依舊。
觀光遊客擠滿了港岸,瓊色航迹線懸停上空,銀色飛鳥落地于赤鱲角機場。
熟悉的黑色幻影等候在路旁,方咛坐上車,司機沒有将她帶到她以為的半山别墅,車子一路行駛,竟然又來到了旺角老街。
方咛見到黎雅博的時候,男人正坐在一家很小的茶餐廳裡吃豬扒飯。
換下西裝革履,男人穿得很簡單,餐廳裡正在放球賽,看到方咛,他招呼她坐下,讓送方咛過來的保镖先去外面等着。
黎雅博讓服務員拿來菜單。
“吃東西了嗎?這家餐廳味道還不錯,要不要嘗嘗看?”
均價幾十塊的菜單,方咛沒什麼胃口,隻點了一杯凍檸茶。
黎雅博對服務員補充:“飛冰(常溫),多謝。”
飲料很道地,酸澀中夾雜着微苦,方咛簡單喝了幾口就放下了。
一直等黎雅博吃完飯,他提出要到處走走,順便消食。
和那天一樣,他們走在旺角的街道,隻不過今天不用趕飛機,時間比那天更充足,方咛跟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公園。
和内地沒有區别,公園的午後,很多散心徒步的人,今天是非工作日,還有一家人一同出行,大小都有,穿着休閑自在。
陽光并不刺眼,透過樹葉間隙灑落在地面,公園裡滿是孩童的嬉笑聲,黎雅博問方咛累不累,說前面有片草坪,那裡有公共長椅可以坐。
看他似乎很熟悉公園路線,方咛不禁問:“你來過這裡嗎?”
“前幾天來逛過。”
他還告訴她,如果嫌這裡的公園無聊,可以去雀鳥花園那邊逛逛,那裡更大一些。
“你這幾天在港城……”原諒方咛隻能想到這種可能性,“是打算投資這裡的公園項目?”
黎雅博笑了,鏡片下的眼眸溫和。
“隻是随便逛逛。”
他這幾天在港城,确實沒做什麼。
港城不大,暫時抛開了黎氏和工作,他發現整個港城竟無處可去。
好些地方已經去過無數次,半山别墅、會展中心、ICC大廈,對他來說都不再有吸引力。
尤其是會展中心。
他忘不了自己那天看到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即使他試圖阻攔,年幼的異母弟弟仍對方咛生出了绮念。
他當時憤怒到了極點,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懲罰這兩人,他甚至想過幹脆殺了這兩個人。
到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之所以那麼激動,是因為這兩個人的背叛,以及他們超出他掌控範圍内的憤怒。
可之後,絞痛的心髒告訴他,他那時候的心情絕不隻有憤怒。
還有嫉妒、難過,以及懦弱的恐懼。
恐懼方咛的心更偏向黎雅學,恐懼代替父親走進她心裡的男人是黎雅學。
而他什麼都不是。
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那一刻交雜在一起,奪走了他的理智,徹底撕開了他溫和的外表,他帶着怒意強|奸了她。
他沒有留情,那一刻他是真的恨她,恨不得捅穿她,直到在得到生理上的巨大滿足過後,他才從一片空白中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錯誤的事。
而他那顆自負傲慢到了極點的心,讓他仍不願承認、或是不敢承認這份悔恨的心情。
直至在看到她一身婚紗的瞬間,直至在那天的酒後真言中,黎雅博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他把自己最不堪的心意擺在了她的面前。
他從那個高傲的奴隸主,變成了一個卑微的乞愛者。
所以他來了港城,然而來了這裡,他最後去的還是旺角老街,他被困在了與方咛一同在綿綿細雨中散心的那個傍晚,那一個甯靜昏黃的傍晚。
他去了婚紗店,被買下的婚紗店已經關了門,老闆和員工都有了更好的去處,他又去了同樣的魚蛋攤位,買了一份咖喱魚蛋。
當時方咛甯願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也不願意分他一顆。
可自己嘗了一口後發現,味道隻是尚可。
賣魚蛋的老闆記得他。
衣着不菲的男人,氣質相貌都很難令人過忘,老闆問他今天怎麼沒和太太一起來買魚蛋。
黎雅博愣了下,說太太在家。
老闆說女人懷孕是很辛苦的事,等太太生了仔,到時候抱着仔,一家三口再過來買魚蛋。
半晌,黎雅博說好。嘴裡的魚蛋好像又變得美味了。
這幾天,他沒有穿梭在繁華的水泥都市中,他甚至沒有回自己的半山别墅,而是一直待在這些市井的煙火中。
以前他絕對不願意踏足的市井煙火,因為這幾天的觀光,竟也讓他印象深刻。
他曾看不起的這些屬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一家三口、一日三餐,卻是他隻有在夢裡才能夠到的美好。
黎雅博想,如果那天的傍晚再長一點就好了。
如果這市井中,有個人能和他一起體驗這種普通平凡的市井溫暖就好了。
他很清楚方咛不會願意再來港城,因為這裡有他給她的噩夢。
所以在接到方咛電話的那一刻,在聽到她同意結婚後,他呼吸都停了,心髒一陣攣縮,很快便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隔着聽筒,他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狂亂激烈到沒有章法的心跳聲。
現在她就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甯靜而美好。
男人忽然問:“我們在這附近買一套公寓好嗎?”
方咛側頭看他:“什麼?”
“以後休假,可以過來住幾天,到附近的餐廳吃飯,然後吃完飯後,來這裡的公園散步消食。”
面前忽然跑過來幾個打鬧嬉戲的小孩,黎雅博微微一笑,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等孩子出生以後,我們還可以帶孩子來這裡玩。”
一個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從他們面前跑過,她太小了,看着大概隻有三四歲,小腳就那麼一點點大,奔跑的姿勢笨拙可愛。
忽然從旁聽到一聲輕笑,方咛側頭,隻從男人英俊的側臉,竟也看到了他目光中夾雜的溫柔。
他看起來真的很喜歡小孩。
當小女孩不小心摔倒後,方咛一驚,下意識要起身去扶。
但黎雅博快她一步。
小女孩的媽媽也跑過來了,先自己說了聲謝謝,又讓小女孩說謝謝。
小女孩仰頭看着黎雅博,用奶裡奶氣的口吻說:“多謝叔叔。”
英俊高大的男人,海洋般深邃谧藍的眼睛,公園裡常有附近的居民過來散步,但小女孩的媽媽卻從未見過這位。
不僅如此,小女孩的媽媽注意到長椅上還坐了個年輕女人。
女人披散着一頭緞子似的長發,溫婉清麗,目光柔和,唇角微微笑着,和男人看起來很登對。
同作為女人,小女孩的媽媽一眼就從女人相對寬松的衣着感覺到了女人應該是懷孕了。
于是她問男人,那是你的太太嗎?
黎雅博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