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國開口就罵:“臭婊子!一年到頭不回家!真當你老子死了是吧!”
熟悉的稱呼,從前的方咛默默忍受,但現在她一聽到這個稱呼就惡心。
“你怎麼又來了!”
“誰讓你不給老子打錢!老子連打牌的錢都沒了!”
打了個酒嗝,方成國忽然眯眼,打量她,陰陰笑道:“幾年不回家,在外面越來越騷了,居然也知道往臉上抹粉了,想跟你媽一樣找男人啊?”
方咛氣得呼吸急促,方成國繼續說道:“既然有買化妝品的錢,那這幾年你肯定打工賺了不少錢吧。”
他伸出手。
“把錢拿來孝敬一下你老子,也不枉我養你這麼多年。”
方咛冷冷說:“你想得美!”
“臭婊子!反了你了!”
天空下起冰冷的雨夾小雪,學校裡布置着跨年的燈飾,巴掌聲響起,隐蔽在漆黑的灌木叢中。
方成國熟稔地抓起方咛的長發,提着她往更深的地方走。
他擡腳狠狠踹她,把她踹到牆邊,然後用滿是酒氣的嘴靠近她,粗糙的手拽痛她的頭發,說他是她老子,她的命都是他的,她這輩子也别想擺脫他。
方咛一邊承受着來自父親的暴力,一邊懊惱着為什麼剛才不帶把刀下來。
如果她現在殺了他,把他的屍體藏進灌木叢裡,不行,會被發現的,那就把他引到學校的後山,殺了他以後把他埋起來,太大了埋着太困難,幹脆把他分屍,再去醫學樓那邊偷幾瓶硫酸,澆在他的屍體上,毀屍滅迹。
滿是破綻又沒有邏輯的殺人念頭在腦子裡不斷回蕩着,可兒時的陰影深入骨髓,即使她已經長大,即使她恨他入骨,恨不得殺了他,她還是膽怯到不敢動彈。
她甚至不敢叫出聲來,更不敢找人求助。
她害怕。
她害怕被人知道她的父親居然是這樣一個無恥的老混蛋。
如果被他們知道,她以後還有什麼臉繼續待在學校?
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虛榮,也恨命運的不公,即使她已經這麼努力地想要擺脫現狀,但這一刻,她還是連呼救的膽量都沒有。
在給父親轉完賬打發掉他後,方咛用力擦掉眼淚,掏出粉餅,重新補好妝,佯裝什麼都沒發生,回到宿舍。
室友問她剛剛下去幹嘛了,她低聲說是一個學長。
“給你送聖誕禮物?”
她胡亂嗯了聲,坐回位置。
室友羨慕地歎了口氣:“不愧是我們系花,我聖誕節什麼都沒有,隻有我爸給我發的聖誕紅包。”
另一個室友說:“你爸爸這麼時髦,還過聖誕節?”
“他不過,我跟他說聖誕節快樂,他問我是不是又沒錢了,然後就給我發了個紅包,知女莫若父啊。”
“還有這一招?那我也要跟我爸發一句聖誕快樂。”
“快發快發。”
幾分鐘後,室友哀嚎:“我去,我爸好小氣,就給我發了五十塊。”
“五十塊也可以了,可以吃一頓肯德基了。”
方咛默默地刷着朋友圈,朋友圈裡到處都是明亮溫暖的聖誕樹。
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在和室友們慶祝聖誕節,以為自己終于融入了她們,融入了這座城市。
然而這才是真正的鏡花水月。
當室友在抱怨五十塊的聖誕紅包小氣時,她的父親送她的聖誕禮物是幾個巴掌、幾個腳踢,以及無休止的辱罵。
室友們抱怨的一切,卻是她在夢裡都渴求不來的幸福。
方成國說他還會再來的,除非她乖乖孝敬他。
她就剩下這唯一的一點自尊了,她甯願現在就去死,也不想被人知道她的父親是這麼一個混蛋。
淚水順着臉頰悄無聲息地落在手機屏幕上,方咛忽然收到一條陌生的短信。
一句簡單的聖誕快樂,以及尾款的署名。
來自黎一明。
她以為她可以憑借自己對抗這糟糕透頂的人生,可活着太累了,她又沒有死的勇氣,連尊嚴都快保不住的人,又何必維持清高的表象。
這條短信就像一條長滿了刺的藤蔓,伸向了她。
即使萬劫不複,即使滿手鮮血,她也要握住它。
她離開宿舍,撥通了黎一明的電話,壓下啜泣,對他說:“……黎先生,聖誕快樂。”
男人敏銳地聽出她語氣中的窘迫,像哄孩子般柔聲問她:“怎麼了?是因為今天沒有收到聖誕禮物所以傷心了嗎?”
她低低地應了聲。
“來澳城吧,我送你一份禮物,好嗎?”男人說。
這一個聖誕節的晚上,熱鬧的商場裡,所有陳列的聖誕禮物都在櫥櫃中标好了價格,包括她。
方咛把自己标好了價格,作為一份年輕的禮物,送給了黎一明。
以求換取一份庇護,好度過這個寒冷的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