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有堂似乎并不在意地點點頭。
“你是覺得百年不見,再好的朋友也會生疏?”
宋與觀被說中心事,“切”了一聲權當回應,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菜盤。
“我不在意。”
“我信任你。完全信任。”
宋與觀裝出一副茫然樣,擡眼望向紀有堂,但立馬被後者毫不留情地戳穿:“拜托,你算是我養大的,别裝了。”
行吧。
宋與觀眉眼一斂,果斷把那些對外人的僞裝情感收了,一張臉面無表情。
但因為不好意思和紀有堂對視而時常撇開的視線還是将他内心表露得一覽無餘。
幾百年有間隙很正常吧?
再好的朋友,分别很久再見也不一定能很親密吧?
宋與觀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他相信這是人之常情。
像紀有堂這種能毫無顧忌說出“完全信任”的才是例外。
宋與觀覺得自己沒變,可他不知道紀有堂變了哪——雖然現在看起來幾乎沒太大變化。如果紀有堂的性格不複以往,他再和往日一樣相處,會很别扭吧。
“我們重逢……”
宋與觀斟酌了一下。
“我認為我們重逢不該以那麼兒戲的姿态,至少我們應該像陌生人一樣面對面談一談各自的變化,然後才能更好相處。”
實際宋與觀哪有這麼淡定。
他慌得一批。
紀有堂看着宋與觀,很是配合地開口道:“好吧。我叫紀有堂,暫時還沒變化。”
宋與觀噎了一下。
他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當許久未見的朋友突然成了他的助理,他也不是什麼大陽角社牛,當然會尴尬。
但兩人心知肚明,宋與觀那一聲“大相鼠”出來,堆了幾百年的隔閡算是破了。
即便那層隔閡并不厚——隻是妨礙他們回歸曾抵足而眠的日子——現在也被打破了。
甚至宋與觀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因為一聲“小柳”就破功。
在和紀有堂維持陌生關系的戰争中——雖然隻是他單方面戰争,宋與觀一敗塗地。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邊?”
紀有堂道:“我不知道,直覺。”
宋與觀信他才有鬼。
“之前在S市那邊,聽說白家掘了齊秋的墳時就過來了,三月多,有一段時間。那天宴會我也在,剛巧看到你,”紀有堂微微一笑,“我掐指一算,就去公園等你了。”
放屁。
宋與觀對此評價是:“未可全抛一片心。”
紀有堂應對自如:“我的評價是,不如‘天涯存知音,彼此犀心通’。”
“你說,一百多年前我們就談過話,你沒反應;六十年前我們道别,你也很正常。”
“現在算是延遲反應?你反射弧也忒長。”
宋與觀幽幽擡眼盯着紀有堂那抹就沒下去過的笑容,半晌咬牙切齒:“你話能不能少點。”
和在歐合面前不同,這次咬牙切齒不是假裝的了。
宋與觀是被糕點味道吸引回神的。
他眨了眨眼,緩過神,看着面前兩籠明顯是剛出爐的糕點。
棗花糕和龍井酥。
空氣裡似乎還蘊着一點爐火的味道,随着蒸籠帶的水汽袅袅上浮。
而紀有堂在安靜聽一位中年婦女講話,大抵就是之前說的洪姐。
洪麗樂呵呵的:“小紀的新朋友?如果他喜歡,以後讓他随便來,我替他付賬。”
紀有堂瞥了又在發呆的宋與觀一眼:“沒呢,老朋友。洪姐你别寵我了,不讓我付錢怎麼連别人的也不收。”
“唉呀那多見外,我們收你的錢那是坑你啊。”洪麗聲音更慈祥了幾分,“你第一次來就帶了他,肯定是很好的老朋友啊,怎麼對待都不過分。”
宋與觀對着空氣發呆,耳朵接受到了婦女的話,有點沒反應過來。
紀有堂搞什麼幺蛾子,這洪姐語氣跟寵兒子似的,而他就是順帶享福那個兒子的好兄弟。
“行了,你們先吃,哪兒不滿意一定要說,不能砸了咱店名聲。”洪姐重新系了圍裙 ,步履矯健地回了後廚。
紀有堂拍了拍宋與觀肩膀,示意他吃。
宋與觀可早等不及了。
他喜歡甜點,從以前就是。雖然一條大蟒蛇拿尾巴護着一小盤甜點的樣子很笨,但宋與觀不在乎。
反正隻有紀有堂看到過他用原身護食的模樣,不丢人。
宋與觀細細品嘗着嘴裡軟糯得恰好,有彈性且不粘牙,比起甜更偏清淡的棗花糕,很滿意地眯了眯眼。
紀有堂就撐着腦袋看自家小蛇滿足的樣子。
宋與觀每個都吃了兩塊,打算和紀有堂平分。他擦了擦嘴,突然問:“你有沒有聽過那個大小狐狸的寓言?”
“嗯?”
“大狐狸對小狐狸太好導緻小狐狸懷疑其心有不軌于是分道揚镳的那個。”
紀有堂在腦中仔細搜尋了一番:“沒印象,要不你講講?”
宋與觀帶點試探的心理和紀有堂說了個大概情節。
紀有堂啞然失笑。
“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不過是剛和故人渙然冰釋,想彌補一下我離開的五百年。”
“五百年罷了。”宋與觀不鹹不淡。
心裡卻不這麼淡然。
你還知道啊,五百年。都白首如新傾蓋陌路了。
紀有堂把宋與觀推來的蒸籠又推了回去:“你吃吧,本來就是帶你來的。等會我回來和洪姐吃,餓不死。”
宋與觀隐晦地表示自己吃不下,順了一個快餐盒子,正式踏上回校之路。
他下車前想了一分鐘,沖駕駛座上的青年聳肩:“我微博号可不給你上啊。”
紀有堂左手撐頭看着千歲的男大學生:“那你别忘了宣傳的事,未來的大明星。”
宋與觀:“爬。”
他這次走進校園輕松了不少。
雖然兩人關系暫時恢複不到以前那麼熟稔,但至少他不再背着那點薄磚砌的牆。
在牆外的本來隻有一個紀有堂,現在對方打破了牆,站來了他身邊。
故人,舊友,知己。
“不,是個傻瓜。”宋與觀嘀咕。
隻有傻瓜才會這樣三番五次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