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别青雪整個人的構成就帶有那種處事波瀾不驚的淡然自得和兩三分的疏離,沉靜下來沒有說話的時候,甯玩冬會覺得那個眼神危險中夾雜着甯靜的溫情。
她也不知道從哪裡看出了溫情的成分,或許是别青雪總是穩定冷淡的情緒,有些穩定反而讓她覺得安全。
甯玩冬顫了顫眼皮。
别青雪搬出來住,就省了武館的錢,健身運動就集中在了公共場所。
她打開門,沒問什麼事,垂眸說道:“先坐着等我一會兒。”
“我洗個澡。”
百程的基礎設施規劃得很貼心,房間裡鋪着散打墊也有一間方便洗漱的淋浴房。
沒有等多久,别青雪換了身校服出來,省些燃氣,她洗了頭。
發梢滴着水。
溫熱的水汽裡短暫呆過。她坐到了甯玩冬的身邊,甯玩冬總感覺皮膚挨向她的那一邊溫熱起來。
沉默了半響,甯玩冬低下頭:“對不起。”
别青雪看向她。
聽到了她第一次全乎連名帶姓地稱呼了她:“别青雪。”
别青雪擡起眼皮,不清楚什麼緣故,但還是預先說了:“沒事。”
甯玩冬情緒總是易懂,白皙小巧的臉眼角微紅下垂,耷拉得像隻失落小狗。
至少這種情況下,什麼事情都是可以預先沒關系的。
哪怕僅見過的那幾面,甯玩冬有着早上剛罵完,轉頭勸解她不要輕信流言的厚臉皮似的虛僞、揣着一百元神情可憐愧疚地說沒錢的欺騙,似乎每次見面都帶有幾分無厘頭的诙諧。
這種情景以及相處模式下,什麼輕易答應的話語都會顯得有幾分好笑,但她看見她這模樣,想起來書店她受傷時的潮濕眼神。
于是她知道那些也許是一段錯誤的解。
别青雪語氣輕得一塌糊塗:“怎麼了。”
她重複:“别青雪。”
“我是。”
甯玩冬垂着頭翻開本子,指尖蓋過那行子,眼淚就落下了,她把紙一點點撕碎,揉成一團。
碎掉的紙片有零碎碎的邊角,她手墊着,豆大的淚落在上面,被雜糅起來團成一團。
不能亂扔垃圾,她放到口袋裡。
甯玩冬眼眶泛着紅:“我是不是對你說過不好的話。”
“我很對不起。”
她的程序隻能處理有模闆的事情,比如飯要吃完不挑食是會讓大人高興的,作業寫的規整是被認為認真學習的,聽話是被認為乖巧,少出去玩是會安全的。
但很多事情其實沒有标準答案和流程,也許不同的程序的公式套路彼此間會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情緒也是。
不會因為機械地标準地思考,不斷洗腦堅定的流程化事情就失去想念和悲傷。
哪怕她無數次給大腦設計好既定的程序和填滿的日程事情,仍會有空隙裝滿思念,會讓她想起喬漾和甯橫懷抱的溫暖與微笑,會有思念無聲的苦澀悲痛。
别青雪看向她,“沒事。”
“這些話很多人說過。”
别青雪仰頭扯過遺落在這間房的小風扇,風扇吱呀轉起,吹過她的臉,發梢的水珠蹭過玉蘭般的臉,留下潮濕的痕迹,她望向承載湖泊的那雙眼。
“别哭了。”
她語音尾調淡淡提起:“好嗎?”
那些話确實無數次傳入她的耳朵,暴力愚蠢垃圾對她而言隻是幾個單調的詞彙。
流言蜚語止于智者,隻是在這個時代,不需要代價又能帶來集體語言消遣的快樂似乎太珍貴,殺了一個又一個所謂成績優異的智者們。
她不在意任何人的評價,高一開學這麼久也鮮少有人剝開流言蜚語認識她,也不會有人因為曾經說過什麼感到幡然醒悟自投羅網地道歉。
但這已經不是重要的事情了。
甯玩冬眼睛确實很好看,像溫暖陽光和澄淨山雪融造的湖泊,閃亮的有光的,軟下來潮濕時眼神就道不明了,像是回南天瓦片落下的積水。
想看她哭,又覺得哭了讓人心疼。
别青雪曲起指尖輕輕刮掉那滴露水似的眼淚,像是抹過一朵花的花蕊。
甯玩冬搖頭,聲音帶着破碎哭腔,眼眶下的小雨連珠:“我真的太壞了。”
她不知道怎麼才算是抹平掉對别人的傷害,隻有傷害自己的情緒會讓她稍微平複。
“我是個很壞的人,說了你不好……可我明明也不認識你……”酸澀飽脹的情緒,讓她的話語颠三倒四,語氣失落又愧疚,“我也認不清自己了……我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她剝離完情緒後,大腦像一個淡白空蕩的陶瓷碗,終于識别到那句“别哭”,于是就卡在那,手背慌忙地抹掉眼淚。
“不哭了……”甯玩冬沉悶地重複。
别青雪握住了她的手腕,沉聲喊出了她的名字:“甯玩冬。”
普通人的情緒總帶有自我保護,會自我緩解推卸心理責任壓力。
但甯玩冬似乎遇到問題總喜歡先苛責自己。
情緒、行為、思考模式的擰巴矛盾和封閉背後代表着創傷。
“至少對自己,不必那麼嚴苛。”别青雪說。
“不要總是過度的責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