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藍一開始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眼前是一望無際寬闊的馬路,她好像站在馬路中間,仿佛遙遠的馬路對面,是高高的樓,好熱,空氣幹熱,灰塵和汗混在一起,車水馬龍,人很多,那是什麼年代,好像是她小時候繁華的城市樣子。高樓高處有大大的鐘表,高樓某部分是黑色的外層,有些精緻,中間好像也鑲嵌着大大的鐘表,高樓好像有尖頂的部分。外層除了黑色,還有米色。那高樓真的很高很大,何藍站在馬路上,要把頭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高樓全貌,旁邊還有很多其他的建築,一樣的忙碌。何藍低頭去看,看到有很多人在那高樓裡進進出出,很熱鬧,但是如此一看,就感覺那些人,包括她自己,都像小螞蟻一樣。他們在一層進進出出,可高樓那麼高大,顯得他們實在像螞蟻。
下一秒,何藍已經出現在了那高樓下面,她走過拐角,進入到另一條街道,現在好像是中午,人很多,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頭上都有汗,急匆匆的氣氛,總讓何藍感覺有種不真實感。這種别扭感很難形容,總之就是感覺不對勁。她好像邊在茫然地走路和尋找,邊俯瞰着自己在走路和尋找,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像一隻小螞蟻,在寬闊的大街小路之上,高大的建築高樓之下,茫然地急急走着。她能感覺到自己好像是進入了某個人的身份裡,她是有事要去做的,于是她本能地跟着自己走,卻又完全不知道是要去哪裡。
她過馬路,急躁的氣氛中,看到一個女孩朝自己跑過來,然後把一包東西塞給她後,叽裡呱啦地說了什麼後,就跑了。何藍抱着那包東西,再一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過地下通道了。然後她再一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經過一個小區,小區的亭子裡,有幾個住在這裡的人在歇着。這個小區很大,樓都不高,那個亭子在四方居民樓中央,挺大,非常閑适,裡面擺着藤椅搖搖椅桌子,那幾個人扇着草扇子,亭子也像個棚子,還有藤蔓植物長在上面周邊。何藍呆呆站在亭子外,看着裡面,等再回過神來,她出現在一幢舊的别扭的大大的居民樓窗外,她整個人扒在窗外欄上,背緊貼着牆,正試圖這樣走到旁邊去,好像身後旁邊的那扇窗子後面,有什麼可怕的在追趕她。
最後,何藍有印象的,是她站在很有傍晚氣息的夜晚中,腳下是裸露的土地,旁邊的是灰色的泥牆,稀疏的霓虹燈,還有一些人……好像有鐘聲響,何藍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家制作錄像帶的公司裡,公司不大,四四方方長方形,工位就兩排,他們面對面坐着,長長的桌上還擺着四四方方長方形的不大的幾個魚缸,小魚和水草在裡面遊蕩。光線都很暗。下班了,他們出來,慢慢下台階,何藍看到有人在等她,那個人回頭看向她,有些詫異,随即便笑了,何藍看見那個人慢慢說了幾個字,“有意思……”
那個人穿着黑色的風衣,短發,很好看,推着一輛自行車,何藍很自然地走過去坐上車後座,莊天文看着她,眼神很深,但笑意輕盈,“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何藍看着莊天文,搖頭。莊天文有些無奈,雙臂搭上自行車,專注看着何藍,“你還記得,你是如何到這裡的嗎?”何藍很努力地試圖去想清楚,可她的腦子裡總有一片朦胧,莊天文見她想得痛苦,幹脆不為難她了。“算了,你坐穩了,我送你回去。”何藍看到莊天文跨上自行車,風一直輕輕拂着,她的風衣被吹起來,看起來很潇灑,何藍抓住莊天文的衣服,試圖說什麼,“我,我……”
“你必須走。”莊天文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沒讓她說下去。
何藍瞪大眼睛,猛地坐起來,劇烈地喘息,風很大,可漸漸散了,一切都安靜下來。何藍站起來,望出去,看到自己站在一棟得有三十多層的高樓上。那月亮,像白熾燈,天空像電腦藍屏,這整個城市,就像一個大攝影棚。啊,她想起來了,她好不容易爬到這裡,是想跳樓來着。
何藍望着天空,她知道,隻要一秒,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光是這樣想着,她都感覺無比輕松。何藍笑了,她始終望着天空,她的腳卻向下邁出了一步。何藍沒有墜落,她那一腳,踩在了一朵雲上。
“你今天過生日吧,别死了,我帶你去慶祝生日。”何藍擡頭,看見莊天文推着一輛自行車,還是雙臂搭在自行車上的樣子,她的腳下,也是一朵雲。“我知道,你一定厭煩了這裡的一切,那就不要管它,我給你慶祝生日,代表宇宙大自然地球慶祝你的生日。”
何藍邁步上前,莊天文淺笑着等着她,依然一副很潇灑的樣子。“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聽着何藍的話,莊天文跨上自行車,笑得更自得了,顯得她更痞氣,甚至有些匪氣,但底子透着濃濃書呆子的文氣。“好多人都這樣說過,你眼光不錯。”
莊天文帶着何藍,騎着自行車,在夜空中漫遊。“你之前去的那個地方,不是這個世界,叫雲世,我不是很确定你為何會出現在雲世,但我想,十有八九,跟你要跳樓有關,如果你不想再理會這個世界,要不要到雲世去,加入我們。”
何藍始終有些恍惚,“我這樣的人,你确定要我嗎?”
莊天文笑了,“你足夠厭憎雲下之世,身上又沒有「老頭味」,是我們那裡需要的「新人類」,先進,高級,你足夠有資格。”
何藍不懂,“老頭味?”
莊天文解釋:“你好好想想,你是真的想死,還是隻是想走,卻無處可去,處處皆是囚牢。”
何藍沉默了很久,“我想走。”
莊天文笑了,“那就對了。”
莊天文的聲音,舒舒服服鑽進她的耳朵裡,她本來因為神經官能症劇痛的耳朵,逐漸恢複正常,并且像做了按摩般舒服放松。
莊天文:“你就是被愛牽扯住了,不然早飛了,哪裡還會被那些白癡拿捏住。哦,我說的那些白癡,就是你厭憎的那些人,别再去想他們為什麼完全不在意,即使他們的女兒也是一名女性,他們也會如此。他們都知道,隻是完全打從心底不在意,認為女性就該是此種境地,隻要是女的。再加上,他們那種僵屍賤人,在你被系統性判定為弱者後,他們對你,隻有全然的欺壓。在這種前提下,他們也懶得去意識到什麼,懶得去轉變意識。所以,你不要再去幻想了。
隻有女人才能做「新人」,女人的高級和先進性,是那些僵屍完全體會不到的。他們身上,全都是老舊的味道。男人劣質的屬性,隻想要一勞永逸,女人靈魂的高級,卻讓她們能夠「無限永譯」。
你活在這樣的低能量環境裡,作為高能量人,你的痛苦自然無解,你隻能走。而想不上班,不用非得付出生命的代價。不上班,隻當學生,是可以的~在人世,無非有四點值得期待與體驗:物質生活,精神生活,情感關系,和大自然。
雲下的人,窮盡一生,都在破父母障。與一切「新」對立的,我們那裡統稱為「老頭味」。等到我的目的真正成功後,雲下會徹底祛除老頭味,鋪天蓋地的老舊世界的味道,會徹底消失。”
何藍摟住莊天文的腰,越抱越緊,莊天文龇牙咧嘴無聲地驚呼了一下,就由着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