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想結束後來找你說這件事的，伊恩。”俞景坤幹澀地吞咽了一下，“我最近會買一些娛樂新聞，因為程香詩那邊的态度并不好，所以我和幾個藝人談了合作，希望他們可以幫你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急促地說完，從桌上拿起一瓶水，“我可以喝嗎？”

宋伊恩點點頭。

“隻是拍一些照片，作給程香詩看的……趙奕辰的話，今天是第一次，回内地後，大概下周會再約見一次，隻是擺拍一起吃飯的照片而已。然後下個月會再換一個藝人。”俞景坤擰着眉頭，欲言又止道，“我不想讓她認為你是我的軟肋，這樣對你來說，很危險。”

宋伊恩嘗試思考俞景坤說的話，隻可惜他的頭很疼，腦子也轉不動了。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宋伊恩在床邊坐下，低頭看着拖鞋，“是真的也無所謂。我們沒有什麼關系了。我也說得很清楚，我不想複合。”

氣氛僵固了許久。

宋伊恩站起來，将那個裝滿珠寶的紙袋遞給俞景坤，“你拿回去吧……别送我這種東西。”

俞景坤遲遲沒有接過來。

“呃，怎麼說呢……”宋伊恩不敢擡頭看他，隻将袋子往俞景坤懷裡塞，“你不用再這樣……就是，如果說這次活動也是你的特殊關照的話，真的不用這樣，我也會覺得很有壓力。”

“但是今天在船上的事謝謝你，嗯。”宋伊恩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錢我也會還的。謝謝。”

空氣中隻剩下俞景坤沉重的呼吸聲，他接過袋子，卻什麼也沒說。

宋伊恩看見那隻大手拎着袋子，仿佛拎着千斤重的東西，無力地垂落在腿邊。

“我們也不合适的。”宋伊恩小聲說，“你現在不是很好嗎？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們都好好過吧，個過個的……好嗎？”

宋伊恩說完就望向窗外，他等了很久，見俞景坤毫無反應，才遲疑地看了過去——

隻見俞景坤失神地站在原地，淚水挂滿了臉頰。他微張着因哭泣而發紅的嘴唇，手邊的袋子也落在了地毯上。

宋伊恩愣住了。

俞景坤僵硬地移開視線，從床頭抽出幾張紙，面無表情地擦去眼淚。

下一秒，他捂着胸口，彎腰蜷縮起來。

那寬厚的背就這樣彎曲在光照不到的牆邊，像一座悲苦的黑色墓碑。

宋伊恩看見俞景坤的肩膀在顫抖，一陣一陣沉痛的抽噎聲音從那裡傳來。

宋伊恩怔愣地眨眨眼睛，猶豫幾秒後，他悄步走到俞景坤身邊。

俞景坤卻别過了臉，“我待一會兒就走。”

那混合着鼻音的幹啞嗓音十分陌生，說完，俞景坤的肩膀又開始聳動。

緊接着，宋伊恩聽見一聲又一聲接連而至的倒吸氣，空氣中彌漫的痛苦讓他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剛才還站在趙奕辰身邊，高大得像是神明一樣的男人，此刻正低着頭蜷縮在床櫃的腳邊。他在黑暗中顫抖，身邊的光亮被一道牆線隔絕。

宋伊恩覺得鼻頭有些發酸，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幕又一幕朦胧的畫面……

坐在昏暗的Club包廂裡，那個戴着鑽表的高貴男人，是他第一次見到的俞景坤。

坐在杭州深夜的居酒屋中，笑盈盈看着自己滔滔不絕的溫柔男人，是他第一次感到心動的俞景坤。

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俞景坤笑得像一隻得逞的狐狸，那是宋伊恩第一次發現他的眼下有一顆淚痣。

俞景坤說話總是極好聽，他真是一個天生的騙子，宋伊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可以那麼輕易就讓人放松了警惕。但是俞景坤第一次說出“我愛你”，是在他們相戀的半年之後。

宋伊恩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他一直在等這一句話，他在等誰會先将“我愛你”說出口。好像說得晚一些的那個人，就會赢得什麼。

宋伊恩覺得自己赢了。

于是，潘多拉的盒子也打開了。從此以後，無盡的“我愛你”在他們的人生中蔓延擴散。

如果有人統計一下他們倆一年中要說多少遍“我愛你”，宋伊恩想，那會是一個長到寫不完的數字。

在分開之後的歲月裡，那些情話都變成了最怨毒的詛咒。

宋伊恩在分手後的第二年下載了一個交友軟件，把100個男人劃進不喜歡的列表裡後，他才會看見一個好像不那麼糟糕的人，然後，就是從自我介紹開始——

你好，我叫宋伊恩。

我今年22歲。

我的身高是182cm。

我是上海人。

我沒有在讀書，現在是自由職業。

同樣的話，就這樣無限地重複下去。

但是沒有人一個令宋伊恩滿意。

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英俊，沒有一個像他一樣高大，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聰明，沒有一個像他一樣溫柔……

宋伊恩第一次赴約見網友，是一個剛從紐約回來的留學生，他也是哥大的學生，他也因為輕微的近視戴着一副細邊眼睛。這就是宋伊恩見他的原因。

他們約在新天地的一家露天西餐廳見面，那個男人和宋伊恩差不多高，中英混雜着談起了自己的留學生活，然後問了問宋伊恩的學曆情況。

宋伊恩看着那張平凡的臉，笑着說自己因為母親離世沒能完成學業。

然後他低頭看向盤子裡的意面，覺得番茄肉醬上的奶酪粉也比眼前的男人賞心悅目一點。

他們的對話很快就變成了那個留學生的單人演講，然後等天色慢慢黑了之後，他告訴宋伊恩自己就住在附近的翠湖四期，并邀請宋伊恩去他家裡看一部文藝電影。

那時候宋伊恩嗅到番茄肉醬裡的奶酪香氣，卻忽然覺得無比惡心。

在回家的地鐵上，宋伊恩拉黑了那個男人，過了很久，他才見了第二個網友。

第二個男網友是個小模特，他們的約會内容是各自買一杯咖啡在街頭散步聊天。

等天快黑的時候，那個男模在一家連鎖酒店門口駐足，笑着勾住宋伊恩的脖子，說他有點累了。

宋伊恩僵硬地轉過頭，突然覺得那張本就不夠帥氣的臉蛋，變得更加倒人胃口了。

第三個是一名日企的上班族，他比宋伊恩矮一點，但是長得很端正，是看起來很善良的類型。

因為他們喜歡一樣的動漫，宋伊恩終于在約會時多說了幾句話，并且在後來的一個星期裡，那個人都持續給宋伊恩發早安和晚安。

平靜又無聊的約會進行到第五次的時候，那個男人嘗試牽宋伊恩的手，宋伊恩沒有抗拒，那個男人看起來很開心。

他們一起看了兩人都在追的新番，在那個男人的家裡。那個人喜歡一邊看動漫，一邊重複角色的台詞，他說這是他鞏固日語的方式。

宋伊恩笑着說，他以前也是這麼練英語的。可他心裡卻在想，為什麼俞景坤說的日語，都比這個男人說的要動聽。

那之後宋伊恩沒有再見任何網友了，他删掉了交友軟件，這個隻是一味地反複提醒他，俞景坤究竟有多麼好的東西。

交友軟件在手機頁面消失的一瞬間，宋伊恩覺得自己好像永遠也得不到幸福了。

宋伊恩看着空缺了一個角的手機屏幕，忽然間又想起了好多舊事。

好像第一次在家裡見到李恒彥的時候，他當着李恒彥的面摔上了門，冷冰冰地叫俞景坤滾。那時候是不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想養查理王小獵犬卻被俞景坤拒絕的時候，他好像又摔了一次門，直到晚飯時間肚子餓了才肯出卧室。俞景坤到底說了什麼，才讓他那麼生氣來着？

做模特的頭一年是宋伊恩容貌焦慮的巅峰時期，有好幾個夜晚，他從床上坐起來，因為焦慮和自卑而抽泣。

每一次，俞景坤都抱着他徹夜地說悄悄話，他說客戶選人優先考量的是品牌定位，他說市場的審美傾向每年都在變化，他說宋伊恩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等天邊的破曉出現時，宋伊恩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耳邊缱绻的低語卻還在繼續，俞景坤的嗓音因為說了太久的話而變得有些沙啞。

第一次偷偷跑去北京，想給俞景坤一個驚喜，在家等他應酬完回來的期間，宋伊恩翻到了俞書培和俞景坤親密無間的照片。他給俞景坤發了很多很多信息，打了很多很多電話，都沒有得到回複，然後，他一怒之下剪壞了俞景坤的好幾件衣服。

俞景坤回家以後沒有生氣，他隻是歎氣，沉默着收拾了地上的殘局，宋伊恩卻在他懷裡嚎啕大哭。

隻要你回來。

我就原諒你。

無數次哭到無法自已的時候，宋伊恩都這樣想過。

俞景坤會哭嗎？

那個隻是無聲無息地流過幾滴眼淚的男人，會不會像他這樣哭得撕心裂肺呢？

每次想到這裡，宋伊恩又覺得自己好可笑、好凄涼。

宋伊恩的視野模糊了，他看見兩顆淚水徑直掉下來，落在俞景坤彎曲的背影一邊。

酒店的房間好安靜，安靜得隻剩下哭泣的聲音。

原來俞景坤也會哭得肝膽俱裂，哭到無法呼吸。

可宋伊恩卻沒有大仇得報的酣暢。

良久，俞景坤撐扶着牆慢慢站起來。

宋伊恩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動作，仿佛看見一座空山拔地而起。

“好好休息。”俞景坤背對着他，拎起了地上的袋子，“晚安。”

宋伊恩看着俞景坤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低頭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他忽然想起了那句怨毒的詛咒。

你再也不會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