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寒冷冬天後,新一年的春天以極其猛烈的姿勢自南襲來。仿佛隻是一夜之間,櫻花已經塗滿目黑川的上空。每年的這個時候,因為賞櫻酒後鬧事、打架糾紛的事故一樁接着一樁,警視廳的通信指揮中心值班室裡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仿佛電波彙成的戰場。
各處警署都在賞櫻密集區加大了巡查力度,探員們苦不堪言,在賞櫻人的歡聲笑語背後抱怨不休。但如果在這期間遇上自己的休息日,又會欣然呼朋喚友,帶上紅酒和罐裝啤酒喜滋滋地去“花見”。
這個時節江本家周圍的梅花也開了,但在去年夏天尾聲他被查出癌症後,他就沒有再參加到額外的巡查工作中。
警察這行每年會碰見三次案發高峰——春天的喝酒滋事、夏天的強|奸和冬天的盜竊。就在去年的八月,江本在調查平岡良太被殺案件時,因為得罪了涉案風月場背後的黑/道,被一群磕脫/氧/麻/黃/堿發瘋的瘾/君/子毆打重傷,在治療中被查出了癌症。
潮崎久世很容易就搞到了江本的醫療記錄和筆錄,他是在距離新宿站不到三公裡的北新宿被襲擊的。因為繳稅的問題,那片地方空置着許多舊屋,偶爾還有空屋的屋頂、套窗、門扇因為大風脫落砸傷人的新聞見諸報端。雖然從小巷子走出來就是新建的高層公寓,但僅僅幾步之遙,卻完全是兩個樣子。
那些瘾/君子在僅容一輛轎車通過的巷口襲擊了江本,先是用棍棒擊打小腿使其倒地,随後踢擊側腹讓他失去防衛能力,他們還踢踩了臉部,造成了嚴重的腦震蕩和淤青。
江本已經四十六歲,他是那種老派風格的警/察,幾年前因為違反規則被降級懲戒,也許就是那段被背叛和羞辱的經曆讓他患上了癌症。在患病後,除了偶爾來探望的刑事部同事外,還有幾名蒙受他照顧的黑/道成員前來拜訪。
就像是古早偵探小說裡那樣的警察,江本用一套獨特的方式與黑/道相處,在把某個黑/道成員送進監獄後,他會去走訪那個家夥的家,有時候甚至會給他們買些食品雜貨,或者幫助維修一下房子。他也會把這些消息告訴蹲“豬舍”的人,讓他知道家裡的近況。
有一次他在拘捕犯人後打開了他的手铐,還給他買了一碗拉面吃——這件事後來成為了他的“罪/行”之一。雖然大家都知道獲取跟黑/道有關的消息最快的方式就是到黑/道那裡去問,組織犯/罪對策課的警探也會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到某些事務所裡喝綠茶的習慣,但這些暧/昧的邊緣一旦按照警/察規則來審查,就是完全的逾矩行為。
在江本患病的後,一個被他親手送進拘留所的黑/道成員曾經來探望過,并幫他修繕了在夏季暴雨中倒塌的木質格栅,他們一起在走廊下吃了香噴噴的竹村炸豆包。
潮崎久世在晚一點的時候才來拜訪江本,那個時候時令點心已經變成了闆栗小豆湯——他帶來了一段視頻,江本隻看了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那天晚上襲擊他的人。
大概過了半分鐘江本就關掉了視頻,他完全想象得出接下來會是什麼内容,那些曾經因為毆打警察而趾高氣昂的混蛋會哭得像嬰兒一樣,最開始他們也許還會堅稱自己沒有做過這件事,但在被掐住喉嚨威脅後,他們會抖得比冬天的樹葉還要厲害。
襲擊事件發生後那幾個瘾君子就逃得無影無蹤,雖然警察追查到了其中兩人的住址,但房屋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無人居住,在黑/道的庇護下想要在短期内找到幾人顯然難以做到,連江本自己也不抱太大希望。但潮崎久世卻在短短幾個月裡就找到了他們,并且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在江本打開視頻又關掉的過程中,潮崎久世一直關注着他的反應,看見他深深吸氣,屏息,思考,最終把臉轉過來。
“我想我必須得跟你說謝謝。”江本知道這很難,要抓住那幾個混蛋得突破太多的障礙,涉及到黑/道、金錢、規矩、人手等等,而他隻是一個幾年前被降級的警察,掏出證件隻能勉強吓唬住偏遠鄉下的警員。
他注意到潮崎久世因為這句謝謝而亮起來的眼睛——漂亮的藍色像是擺在櫥窗裡最尊貴位置的寶石,創造着屬于自己的光亮——他知道自己又通過了一關。
那天下午他們一起吃了數寄屋的“薄紙豬排”,每份豬排足有A4紙那麼大小,嚴嚴實實地蓋住盤子邊緣。還一起喝了啤酒,江本能夠清楚地從潮崎久世身上感受到那種因為他而發生的興緻昂揚的高興。
這種愉快的情緒很容易感染他人,讓江本情不自禁想和他幹一杯。這就是潮崎久世難以讓人抗拒的地方,有的時候有的時候你會在他身上感到某種親和力,就像在南極極點找到了另一個東京人。但同一時間,他所展示的、極具侵略性的自我卻又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