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的頭版就是讓高明淩晨離開床的案子。新聞的來源應當是警方廣報室,撰稿的記者大約在前期搜集了不少資料,報道裡有許多微妙的細節。因為夾雜着婚外情、初戀與情死的元素,頗受當地居民的關注,或許在多年後會被拍成電視劇或者寫成小說。
潮崎久世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梳理了案情:男死者平岡與前嫌疑犯(男)長井及女死者三千代均為中學同學,平岡與三千代結婚後,為了替妻子治療疾病欠下了高額貸款,不得已向舊友長井求助。在三人相處過程中,平岡被發現死于出租公寓内,三千代與長井下落不明,一個月後,三千代的屍體在長野與新瀉交界處的白馬嶽山中被發現,長井依然不見蹤影。警方在附近村莊的旅館中發現了兩人的保險卡與駕照,根據現場勘測來看,兩人應當準備情死,但不知為何長井獨自脫身了。直到兩年以後,警方才接到舉報在新野下轄的馬杖村将長井抓獲。
高明補充了很多警方才知道的末情:平岡與三千代曾前往東京謀生,為了給三千代治病,他賣掉了老家的土地與宅院。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三千代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在日複一日的看護與拮據中,愛情與體貼逐漸消磨,他開始毆打三千代并流連柏青哥店。
在回到家鄉後,平岡夫妻不得已接受了長井的幫助,性格驕傲的平岡無法拉下面子向舊友表示感謝,便授意三千代接受長井的邀約,同時又憎恨被好友施舍與妻子被愛慕。
“平岡在回鄉後也一直沉迷賭博,因此被人懷恨在心,跟蹤他回到住所後将他殺害。暴雨洗掉了大部分線索,也沒有目擊證人。當天長井和三千代正在一起,因為懼怕被懷疑殺人,驚慌失措的兩人沒有報警就直接逃走了,并約定在白馬嶽山下殉情。”
高明歎息一聲:“事到臨頭的時候,長井突然後悔了。他曾經暗戀平岡夫人三千代,在平岡夫婦向他求助的時候也的确竭盡全力幫助他們,自始至終他與平岡夫人也并沒有逾越的地方,但如果說要因此殉情,男人通常不及女性決絕。”
三千代死後,長井便隐姓埋名四處逃竄,直到不久前被警方抓獲。在審訊中他絕口不提自己為何會返回長野,但事實已經很明顯——馬杖村與其他七個村落都位于以白馬嶽為源頭的神河周圍。或許隻有在這裡,他始終被折磨的心才能找到安甯。
潮崎久世思索了一會,“長井會以‘傷害緻死罪’被訴訟嗎?”
根據日本《刑法》第202條(自殺參與和同意殺人)規定,教唆他人自殺或幫助他人自殺、或者接受他人的囑托或得到他人的承諾殺害該他人的人,處六個月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禁锢。案件的争議點在于,三千代的自殺是否受到了長井的教唆或脅迫。
盡管長井還保留着當時的遺書,并且已經确定是由三千代親筆撰寫,但并不确定她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寫下那些凄涼的字句。這個在整個案件中面目模糊、惹人同情的女子,仿佛隔着雨幕的白色百合花,在重病、被毆打、被騙自殉情的反襯下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如果陪審團與法官裁定殉情是由長井所主張,那麼也許會用第202條後段對案件進行解釋,即便不存在殺意,仍需要被處以有期徒刑或禁锢。
案件雖然已經明晰,但它所帶來的餘波依然在新野署上下回蕩。作為警察,面對事件時高明總有種闖入了災後現場的錯視感。動機、證物、手段......所有一切都被肆意抛灑鋪開,警察在搜查的時候不僅要面對尋找掉在稻草堆裡的一根針的疲憊與徒勞無功,還要承擔着共情受害者的死亡和直面加害者的惡意帶來的心理上的痛苦。如果學不會收起同情心、從事件中抽離出來的本領,就會輕易被這種痛苦的景象壓垮。
有那麼一會誰都沒有說話,白天的光線很快從森林背後掉了下去,高明起身去打開了燈,仿佛有又一輪小小的太陽從側面升起來,照亮了剪貼本上的新聞題目——《死亡之館連環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