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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蘭昭起的晚了些。
今日不用上朝,昨日又為了查周茂的事奔波許久,沈蘭昭自回來以後倒頭就睡,再一睜眼竟已是日上三竿。
她叫青梅幫她換了藥,這胳膊處的傷口已好了許多,再加上那日方芸給她的另一瓶藥中有一祛疤膏,當真是有些奇效,連帶着周圍的一些舊傷疤痕也下去了許多。
青梅将藥收好在那邊唠叨“小姐,你瞧瞧你這身上傷的,那尋常人家的小姐哪會有這麼多疤痕,你這若是将來嫁了人可怎麼辦?”
說着竟是有些哽咽起來,沈蘭昭不禁有些頭疼。
這還是那日江子衿叫她先去醫館處理過的,回來都給青梅下吓的不輕,這若是那日當真血淋淋的回來,這丫頭不得當場暈過去。
大約是當年不告而别離開太久,此次回錦川,沈蘭昭能明顯察覺到,從前這些待她好的人對她似乎更加珍重了些。
那時,她尚還年幼總以為人生會一直像期待中那般順利,她在家中等着父兄如往常一般凱旋,卻沒想到再見面是兩具冰冷的屍體。
她還記得那天,明明已是早春,但春風依然有些刺骨,将院中海棠樹的花瓣吹了滿地。
她就那麼站在院裡,看着宮裡的人擡着父兄的屍身進門,她和母親小心翼翼的揭開了上面的白布。
隻見鮮血染紅了衣袍,父兄渾身被砍的血肉模糊已瞧不出原來的模樣,但卻能看到那模糊的臉上雙眼微睜,心有不甘。
院中哭聲四起,花瓣徐徐飄落在他們的周身,卻在沾了他們的血後瞬間鮮紅,凄美異常。
母親悲痛欲絕,身子本就不好,自那日起更是憔悴了許多,父兄下葬後一病不起。
她不敢停下來,整日纏着禦醫詢問母親的病情,得來的始終是一聲歎息。
那日她在廚房給母親煎藥,就見王伯從門外進來拿走她手中的湯匙“小姐,去看看夫人吧。”
沈蘭昭滿眼通紅,心下一沉,松開攥緊的湯匙遞給王伯。
她跌跌撞撞的走進母親那屋,平日裡母親最是喜愛擺弄花草,一年四季屋中常有百花盛開,芳香四溢,這些日子以來,府中忙着父兄的後事,母親卧床不起自是沒人再打理,原先瓶中的花草已恹恹的耷拉着,枝葉幹枯,毫無生機。
“阿娘。”沈蘭昭将自己的哭腔咽下,如平時一般的喊她。
床上的沈夫人伸出手朝她探了探,她這些日子俨然瘦了許多,沒有了平時那般豐腴,但眉眼依舊溫和寬厚。
沈蘭昭伏在床邊,任由那雙枯瘦的手在她發間撫摸。
“你瞧瞧你,這是幾日沒有好好梳洗了,像什麼樣。”沈夫人笑道。
沈蘭昭擡起頭,又将沈夫人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摩挲兩下“阿娘,你怎麼不摸摸我的臉,這些日子我都瘦了,好想吃你做的花糕。”
沈夫人似乎是被她逗笑,牽起嘴角溫和的笑道“你呀,又開始耍寶了。”
說笑間,母女兩人仿佛又回到了沈府還未出事的時候。
今日外頭倒是陽光正好,鳥雀叽喳,暖風融融吹動了院落的花草,春風裹挾着陣陣花香從窗外飄進。
沈夫人已沒了力氣起身,她在榻上艱難擡頭看了眼院中盛開的朵朵蘭花,又瞧見屋内花瓶中早已凋零的,她說“阿昭,去院中取摘幾朵蘭花來。”
沈蘭昭乖巧點頭,匆匆出去摘了幾朵新鮮的蘭花,拿起幾支插入花瓶,又摘下一朵開的最好的放在沈夫人手中。
沈夫人看着她欣慰道“阿昭,以後每年這個時候記得帶幾朵蘭花來看看我。”
沈蘭昭對上沈夫人的目光,那眸中滿含溫柔和不舍。
她别開臉,壓下聲音裡的哭腔,輕聲應道“好。”
沈夫人繼續說道“你性子急,做事前切忌三思别太魯莽,當心惹禍上身。”
“好。”
“往後記得多注意形象,女兒家的成天跟着别人瘋跑像什麼樣子。”
“好。”
“若遇到心上人時,千萬矜持,多想想你阿爹待我如何,可不要被人騙了。”
“好。”
沈夫人的聲音已經開始漸漸微弱,目光渙散,最後她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已給皇後娘娘去信,想必陛下也會念在咱們家多年功勞,多有優待你,我走後你就跟着皇後娘娘。”
“好。”
這次應答後,沈夫人再沒有說話,沈蘭昭早已泣不成聲“阿娘,連你也要走了嗎。”
幾日後,沈夫人下葬,沈家隻剩下沈蘭昭一個人。
沈家與皇室交好,沈将軍又為國貢獻良多,陛下讓她留在宮中與甯熙公主享同樣的待遇。
但沈家一朝落敗,這絕不是偶然,她父兄在朝中極受重用,這一下削弱了不少石英國的軍力,這把刀既是沖着沈家也是沖着石英國。
沈蘭昭不甘心,她從小受萬千寵愛,在家人的庇護中長大,如今一朝變故,她所珍視之人離她而去。
這次,輪到她面對風霜刀劍,去保護更多的人。
于是沈蘭昭偷偷溜走,她與青梅換了衣裳,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五年未歸,藏匿行蹤,再有消息便已在軍中得了軍功。
“小姐?”青梅看沈蘭昭眼角隐約泛起盈盈淚光,以為自己唠叨她過頭了,擔心道“你沒事吧。”
這一聲詢問将沈蘭昭喚醒,她将思緒從以前拉回。
她揉揉眼角笑道“你就别擔心你姑娘我了,我這人又豈是那尋常人家能比的。”說罷,舉起手臂揮舞兩下。
青梅被逗笑,無奈搖搖頭
二人正在屋中笑鬧着,這時王伯從外頭來帶了話“小姐,江公子找人帶了話,約您中午在望仙樓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