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鏡湖,碧波蕩漾;日光播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全然看不出其中洶湧波濤。
兩道邊碧柳成行,湖面船隻如織,忙碌的船工和工匠在碼頭上川流擦肩。
“父親!”謝景文遠遠看着父親與匠師交談完畢,便走上前去,給他遞上了一方帕子。
陳廷宴也快步走上前去,作揖行禮:“晚輩見過文康公。”
“碼頭上哪有這些拘束之禮,”謝覽趕忙攔住小輩行禮,“不知禦史大人今日到訪所為何事?”
“并不是特意而來,隻是碰巧路上偶遇貴府千金。雨路濕滑,晚輩就順道護送她來碼頭。”
謝景文看着這狐狸信口胡說的模樣,他的信譽不免又大打折扣。
“父親,女兒來給您送碼頭修繕的圖紙。今晨見您落在府裡,怕着急用,就特意送來。”
謝覽見女兒着一身男裝而來,便知道她又有什麼鬼點子來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他欣喜地接過匣子,轉頭便又與各匠公商榷起來。
謝景文歎了口氣,父親總是這樣,認真起來再顧不得旁的。
眼下天空放晴,碼頭旁、鏡湖支流處的船家也都扔下繩索,放下小槳,遠離水岸。
白中帶粉的荷花,在微風中搖曳,湖水明淨如鏡,映照着荷花的倒影,傳出陣陣清香。
謝景文和陳廷宴并肩躺在小舟上,湖面上水汽氤氲,空氣中彌漫着柔和的氣息。
“富麗堂皇的遊船坐多了,固然享受。沒想到乘小舟随風漂流,倒也是一件美事。”
“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江南就是有這樣讓人松軟下來的魅力。”她頓了頓:“若是回到上京,紅牆黑瓦的,恐怕再沒有這樣的心境了。”
“說到這兒,不知大人貪墨案一事有何進展了?”
他緩緩坐起說:“貪墨一案,說起來原是先帝的善心之舉。先帝下令取消宮市,蠲免民間對官府的各種舊欠,減少鹽價,”
陳廷宴淺抿一口杯中茶水,“江淮海鹽每鬥自三百七十錢降為二百五十錢,減北方池鹽每鬥為三百錢。”
謝景文微微點頭道:“本是一樁善事,隻是可惜了,竟被有心之人趁機中飽私囊。”
他不經意般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朝廷政令本就是上傳下達,稍有閃失便會出現可乘之機,這不足為奇。”
“隻是如若不是他貪得無厭,魔掌之下遍及四方,惹得君王都有忌憚之心,也不至于将自己陷于死地、全族當誅。”
此言一出卻引得謝景文心中悲恸,像是被黃蜂蟄了心口,“君王忌憚”“陷于死地”字字句句鑄就了這幾年京中好友的死亡和父親谪遷會稽的命運。
可她不信君王也不信命。
她轉而笑道:“家父這些年兩耳不聞窗外事,平日裡隻圍着鏡湖碼頭轉,自然不能幫大人些什麼。”
陳廷宴敲在船沿上的手頓了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沒想到謝家小姐猜出了陳某今天的來意。”
“臣女愚鈍,隻是将幾件小事串聯起來。戶部侍郎貪污,将手伸向了遠離上京的會稽,而大人又自小在京中長大,不曾遊曆江南,想必對這裡不甚了解。父親是前些年從京中來的,又同是在朝為官者,倒是和大人有幾分淵源,故而臣女才鬥膽猜測您今日是來求問家父,戶部尚書與會稽郡守曹大人的關系。隻是礙于碼頭上魚龍混雜、不便言語,父親又有要事在身,才就此作罷。”
陳廷宴看着面衣之下的朱唇啟合,不禁輕拍雙手:“謝家小姐倒是跟令尊很是相像,都是聰明人。”
忽而他話鋒一轉:“隻是縱使姑娘慣會察言觀色,我并未提過的戶部尚書與曹郡守勾結之事,姑娘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
遠處垂釣者的魚咬餌上鈎,傳出一陣慶賀之聲。
謝景文狀似說錯話的模樣,驚慌地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她連忙扶起,微微一笑:“臣女談何聰明?還是不及大人半分,一下子便捕捉到臣女言語中的錯處。”
“會稽人皆知,如今的郡守夫人是續弦,而堂堂會稽父母官曹大人竟然懼内。隻是郡中人并不知曉他懼内另有隐情。”
她正繪聲繪色地說着,卻瞥見陳廷宴眼中瞧樂子般的神情,縱使隔着層面紗,慌亂之下她還是被自己吞咽的口水嗆到,不自然地咳了咳。
“臣女不是什麼長舌多嘴之人,若不是要和大人說清楚其中來龍去脈,我是斷然不會碎嘴别人家的家事的!”
看着她氣鼓鼓的模樣,陳廷宴輕笑出聲:“陳某知道。正說到正題上呢,姑娘快請接着說。”
什麼意思,自己剛剛說的也是正題啊。
謝景文将所有不滿全都塞進肚子裡,接着說:“曹郡守懼内不是秘密,隻是恐怕他害怕的并不是這續弦夫人,而是她背後的郭尚書。我幼時在上京城皇宮夜宴中有幸見過些朝廷命官的家眷,自然是對這續弦過去的郡守夫人,也就是戶部尚書、郭晉大人的妻妹衛夫人有幾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