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文呢喃了幾句,他湊近想要聽個究竟,卻不料這女人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他身子一僵,頓了頓還是将她摟緊了。
似是夢見了什麼,懷裡的女子嘤咛了一聲,他隻覺胸腔中那股熱乎乎的氣流忽而哽在了喉中。
陳廷宴緩緩彎下腰,雙手穿過她的腋下與膝蓋将她輕輕抱起。她的發絲拂過他的面頰、耳垂,帶着淡淡的酒香,讓他心頭一顫,腳步愈發快了。
轎子早已候在一旁,趙永駕着馬車,趙銘撐開轎簾。陳廷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轎中,轎簾緩緩落下。
夏夜深沉,星河低垂,萬籁俱寂之中,隻有馬蹄輕踏的聲響回蕩。
陳廷宴低頭翻着卷宗,這樣瞞天過海的計謀他如今隻有一事不明,郡守夫人今日分明是到貞女堂翻找着什麼。如果他猜得沒錯,想必是在找衛家二小姐的屍首。
可殺人不藏屍,不像如此心腸狠毒之人的作風。
究竟是誰在背後藏起了衛如霜的屍首,又是誰反複恐吓郡守夫人,逼得她不得不自露馬腳?
微風拂過,轎簾被掀起褶皺。馬車行至颠簸處,謝景文的頭不由靠向陳廷宴。
他看向她時,她竟朦胧着雙眼,也在仔細端詳他的臉。
嗫嚅了許久,方才吐出幾個清晰的字:“禦史大人,我看你也是風韻猶存……”
他眼神柔和了下來,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你和衛如霜的關系,我是第一個知曉的,對嗎?比旁人都早些……”如此,便夠了。
就在這時,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大人,有人攔路。”
陳廷宴緩緩挑起轎簾一角,隻見一藍袍書生擋在轎前,不肯行進。
“齊衍之?”陳廷宴微蹙眉頭,隴西郡王的兒子怎麼會在這裡?
齊衍之微微一笑,夜色中看不出神情。他笑着說:“陳禦史,文君妹妹今日多有煩擾,我在此代其深至謝忱。隻不過,今日既是我與文君相約栖雲寺,剩下的路,就由我親自護送吧,以免吾師文康公追問時,累及大人難以交代。”
文君?他倒是也和那群望京子弟一般喚她如此親昵。
蟬聲清脆,乍有停歇之時,仿佛在等陳廷宴的回答。
他嗤笑一聲,狹長的雙眸中藏着分冷意。
“既是如此,那就有勞了。”他擁着謝景文的肩膀,将她牽引下車。
待走到齊衍之面前時,齊衍之剛想伸手去接,不料陳廷宴若有似無地在謝景文附耳輕聲說了句:“你最好明早還記得今晚我們發生的事。”
說罷,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齊衍之便駕車而去。
謝景文的額頭在草藥汁的浸潤下已經消腫,隻殘留着一片绯紅,融入到全臉醉酒的绯紅中竟不顯半分痕迹了。
夜光寂靜,齊衍之一路背着她走到門口。翠林正焦急地等在門外,打遠處就瞧見了自家小姐,便跑上前去将她攙扶了下來。
“小姐怎的渾身沾上了酒氣?”她看向齊衍之,他也搖搖頭不知情。
“罷了罷了,多謝齊公子送小姐回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說着便喋喋不休地攙扶着謝景文進府。
齊衍之靜靜地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眼底那層薄薄的悲涼浮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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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深夜,宮中一角的相思殿中,寂靜無聲。
皇帝李睍和昭華貴妃并肩坐在卧榻上,看着盧昭媛專注的模樣,李睍将一句“媛兒”生生吞了下去,轉而說到“貴妃,今日就到這吧,棋局在這僵持也不知要到何時,”皇帝李睍心疼地注視着對面之人:“這些天你禮佛食素,臉頰都消瘦了不少,還是早些歇着吧。”
“聖上執黑子,臣妾執白子,本是黑白分明,若是不定個輸赢如何能歇?”
昭華貴妃衣冠整齊,妝容華貴地端坐着,說話時雖嘴角噙笑,卻言語帶刺。
相思殿的宮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李睍卻沒像他們預想中那樣暴怒無常,反而低頭苦笑:“你我之間為何非得争個輸赢?這麼些年了,你是不是還忘不了那事?”
“聖上多慮了。聖上也知道臣妾就是個棋癡子,縱使注定了是死局,也不忍就此結束罷了。”
李睍頓了頓,大笑道:“好!既然愛妃有興緻,朕一定奉陪!”
又過了許久,皇帝在身邊人提醒下才發現已入三更,告别昭華貴妃後便擺駕承乾宮。
靜谧的夜色中留下皇帝龍辇的明黃色一角。皇帝前腳剛走,邢姑姑那邊就派人收拾好了棋盤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