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光灑庭院。
謝府忙忙碌碌地将家主恭送出府,小丫頭們又開始準備二公子的吃食将他送入書院。唯有南廂房還寂靜無聲,不敢有人喧嘩。
“你家小姐呢?”
“回曹小姐的話,我家小姐還未出寝。”翠林側身擋在房門前,攔住了曹芷伶的下一步動作。
“唬誰呢?已經過了辰時了,郡中哪家千金閨秀這個點還不曾起床的……”曹芷伶越說越沒有底氣。
從前自己卯時前就須出寝練筆作畫,将曹家一家人的朝食備好。
這些時日在謝家住着,她也算覺出味來了,謝家一脈單薄,家規家訓也形同虛設,謝景文、謝景禮一雙姐弟在家更是無人管束,整日裡來去自由、随心所欲,白白叫她心生嫉妒!
羨安在一旁灑掃,見有好戲瞧便單手撐腰,倚靠在掃帚上,好整以暇地瞧着。
言語間,一道纖影映在門前,房門吱呀地打開,一張未施粉黛的姣好面容映在窗紙前。
曹芷伶上下打量了一眼,若是她不了解謝景文的果決,還真被她這張楚楚可憐病美人的作态騙了。
謝景文知道曹芷伶的來意,便請她進來。
雖她裡衣外隻穿了件淺白色的花苞繡金裙,卻絲毫不避諱曹芷伶打量她的目光,沏了兩杯茶水,自顧自地抿了口潤潤嗓子。
“你兄長……”想到了曹丞之的所作所為,謝景文頓了頓,“曹丞之藏匿的糧草想是已被禦史大人找到,拟定的定罪聖旨已經在來的路上。此案牽扯甚廣,他難逃一死。至于曹家無一人能幸免……”
輕飄飄的幾句話卻已道盡曹家氣運。
曹芷伶從未被曹家接受,族譜無名,父母無考,因而僥幸逃過一命,從此她便可與曹家便再無瓜葛,可人心都是肉長的……
謝景文悄悄觀察着曹芷伶的神情。
隻是,她眼中閃過一瞬不舍後便又恢複了平靜,垂着眼簾淡淡地說:“他們的結局,與我何幹?從此我與曹家也不過塵歸塵,土歸土了。”
“也好,你能想開也是件好事。”
她從小匣中取出房契和鑰匙,“這是禦史大人托我交給你的。一早便備好了,如今曹家之事已經塵埃落定,它們也就屬于你了。”
曹芷伶狐疑地看着她,“當真!”
謝景文低頭淺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糯米牙齒:“自然是真的,禦史大人還能騙你不成?你放心好了,阿奴已經在庭院中等了你幾日了。”
曹芷伶面上的喜悅難掩,轉瞬又想到了什麼,擔憂地開口:“還有一事,我知道我不該過問。但畢竟他們是我的子侄,又尚是襁褓之中的孩童……”
謝景文明白她的顧慮,收起笑意說道:“曹丞之與曹氏的一雙兒女?這你大可放心,禍不及孩童,他們的去處,我自有安排。”
曹芷伶前腳剛走,翠林就走至謝景文身旁,不解地問道:“小姐,曹小姐尚存憐憫之情,那是因為終歸是逃不過血緣所系,可您與他們非親非故的,不該心軟啊!聖旨已下,不日便會送到會稽,上京那位可從來都是趕盡殺絕、不留後患的作風,小姐你又何苦趟這趟渾水?”
謝景文眼睫撲閃:“曹氏與曹丞之兩人為了權勢,設計殺害如霜,就算将他二人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可孩童無罪,更何況尚在襁褓之中就沒了父母,也是可憐……”
翠林還想說些什麼,轉而想到自家小姐也是從小沒了娘親,如此這般怕是聯想到了自己。
謝景文拍了拍她的手,附耳低聲安撫。
“聖上多疑,可畢竟不會親自到會稽來探查。隻要讓人在曹府後院燃起一場火,往火場中扔幾件孩童的衣物,再将他們藏入洛水閣中,想是能夠瞞天過海……”
翠林從中聽出了此事的風險,可自家小姐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從來都不會輕易改變,她便隻好點頭稱是,吩咐下去。
但願其中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會稽晚市,千裡綿延。遠遠望去,晚市盡頭亦是星光點點,旁人都說江南會稽,乃是天上人間,市場所販之物沒有人見不到、隻有人想不到。
趙永甚是不解地側頭問着自家大人:“大人,上京城的茗市多臨溪而建,以席地而坐、吟詩作賦為樂事;隴西郡的茗市則多建在荒山古刹之中,為品一茗須得強身健體、步行入山。可這會稽郡的茗市……”
陳廷宴看着眼前《江南第一茶》的牌匾,不由不屑道:“唯有會稽郡茗市午夜大開,果不其然,自古以來還屬文人墨客慣會故弄玄虛。”
趙銘在一旁小聲嘀咕:“大人不也是文人出身。”
“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大人,你瞧那茶商……”
江南茗市又稱“鬼市”,因其行蹤不定而得名。
故而今夜前來到此處的都是花錢得了消息的貴族富戶派出的心腹,茶商們理該好好招待。
隻是燭光隐約,暗中角落中卻有一布衣茶商面上見不出神情,旁人都在叫賣,熱火朝天地做着生意,他卻磕着瓜子,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陳廷宴今日身上披了一件鴉青色薄袍,袍邊金絲刺繡,晚風瑟瑟吹起衣角,隐約露出腰間的鎏金玉帶,頗有些富商纨绔的做派。
他闊步走向那茗市一隅的茶商,放眼望去,攤面上擺放的茶倉、茶則,明眼人都能看出乃是精品中的精品,精心雕刻、價值不菲,可裡頭盛放的茶葉卻都是些随處可見的普通貨色。
那茶商也是見過些世面的,見來人通身的氣派,心下了然這是來了個大戶,便不急不忙地開腔:“客官,可瞧出了什麼茶合您眼緣?”
“三兩金菊,百錢普陀佛茶,萬鼎白茶若幹。”
攤面上擺放的全都是江南常見的茶種,與别的攤面并無不同,卻唯獨缺了這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