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衙,張海英将頭埋在卷宗,發絲略顯淩亂。
麻紙邊緣浸透各色指痕,有幾封訴狀墨迹尚未晾幹,還新鮮着。
如今曹家被抄家,郡守府無人主事,偏偏這時候出現了連環兇案,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舞刀弄槍倒是在行,哪裡學得會這些破案之道,便隻好拉着府衙中幾個精明的小吏日夜鑽研。
“大人,謝家女郎求見,正在門外候着呢。”一個沒眼力見的小吏進來通傳。
那小吏本想着曹謝兩家素來不和,本不願意走這一遭來通傳,可耐不住謝家娘子給得太多,這才奔着大不了挨一頓罵的心态湊上跟前。卻沒想到自家大人聽聞來人的身份,忙整理了衣冠:“還不快快請進來。”
還不等走到門前,謝景文就和張海英打了個照面,他抱拳作揖:“屬官張海英,見過女郎。”
謝景文臉上閃過些許驚詫,但轉瞬即逝:“大人,臣女此次是為麗華而來。昨夜臣女夜間突發咳疾,便讓麗華出門為我去尋常醫師,麗華心系主家,步履匆匆,這才被大人疑心了去。我想,這件事或許從頭至尾就是個誤會。”
見張海英定在原地,不為所動,她蹙了蹙眉,臉偏向一處,萬分憐惜地說,“麗華她是個嬌弱女子,柔弱不能自理。平日裡連個蟲兒都不敢傷了的人,如今又怎麼會犯下命案?臣女還請大人明察秋毫,還麗華一個清白……”
張海英嘴角抽搐,不由回想起昨夜緝拿兇案之事。
原來那個好幾個男郎粗漢都束縛不住的女兒郎,竟是謝家女郎口中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嬌弱女子?
張海英轉過身,佯裝整理卷宗:“咳咳,女郎,昨夜之事已經查明,麗華并無可疑之處,您現在就可以接她回去。”
張海英是曹家的舊部,忠心耿耿,曹家抄家一事有自己的手筆,雖然此案确實不是麗華所犯,但面對張海英,謝景文說話時多少還是有些心虛。
隻是原以為她還需多費些口舌,卻沒想到這張海英竟如此好說話,這麼快就松口放人。
郡軍得了自家大人的授意,打開牢門,有一倩影緩緩走出,步履輕快得倒像是後頭有猛獸追趕。
謝景文擡眼看去,麗華早已将黑衣褪去,換上了一身再尋常不過的衣裝,隻是柔光似水的眸子中染了幾分懼色。
“麗華,怪我昨夜被小紅樓之事耽擱了,這才來接你。他們可曾對你用刑?”她挽起麗華的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見渾身上下幹淨得很,這才放下心來。
麗華低下頭去,聲音顫巍:“小姐放心,他們不曾對我動刑。隻是,奴有一事不明白,張大人不曾升堂問審,今日就這麼将奴放了,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奴怕連累了小姐。”
“放心,言語之間我倒覺得張大人是個明辨事理的。他追查許久,桌案上堆滿了卷宗,既然如此看重這案子,想必心中早有思量,這才不會對你生疑。不過這街頭曝屍一案屬實驚駭,會稽還從未發生過如此惡劣的兇案。”謝景文捏緊手中的衣袖,“麗華,你私下去查查案宗,我總覺得這件事,恐怕不簡單……”
小紅樓失火,江叔公要瞞過郡軍,調虎離山便是最好的計策。
這其中,會不會有江叔公的手筆?
“阿姐,麗華……”謝景禮面無表情,像是剛從冰窖中打撈上來般了無生氣。奴随主變,連帶着身旁的仆從長安也像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
麗華看着眼前之人,心中又驚又喜,面上卻不敢顯出半分,生怕自己的一颦一笑再讓他生出旁的念想。
謝景文看在眼裡,無奈扶額:“麗華,聽說你被郡軍抓了去,他便非要跟我一同來接你,攔都攔不住……”
就算是個癡兒也能看出阿弟對麗華的心思,可兩情相悅談何容易,就算她這個做長姐的想要成全,也要看看麗華的心意。
謝景文拍了拍麗華的手讓她放心,反身便坐回轎子裡。這二人許久未見了,給他們留出些獨處的時間也好。
車毂聲漸漸遠去。謝景禮見阿姐已經走遠,便再也不避諱地想牽起對面女子的手。孰料,麗華卻像驚弓之鳥般躲開。
謝景禮一把扯落紫藤花架,碎瓣撲簌簌落在她鬓間:“如果知道你借我之手,就是想要替阿姐做這樣危險之事,當初我就不該如你所願。”
“你知不知道昨夜我尋不見你,提着燈籠把郡中河道都尋遍了?”掌心順着她後背衣料下滑,卻在觸到腰間時猛地收回。
或許旁人和阿姐都不會明白,他們身份有别,他是何時對她上了心。
隻有他自己知道,初到會稽時,他性子軟弱不敏,不似阿姐那般聰慧又招人喜歡。在書院中被人欺侮也不忍讓父親和阿姐擔憂,是她教他用觀音土混着胭脂遮掩傷痕,也是她教他如何結交貴友以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