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舟聽見那句“謝謝”,臉色鐵青。
……
十二月初。
林清竹照例每天給陳祥蘭送飯送湯,在她清醒時陪她說說話,跟她說些自己在國外的趣事,如果天氣好有太陽的話,就用輪椅推她出去曬曬太陽。
一天二十四小時,林清竹除了回家做飯睡覺,其餘時間都在醫院。醫生說陳祥蘭癌細胞擴散很快,沒有治愈的希望,也沒剩多少時間了,後面意識會越來越不清醒,一天比一天難受,直至死亡。
她和陳逸一開始都不能接受,但這是事實,不能接受也沒辦法改變,隻能告訴自己堅強些。
林清竹沒給渝市任何一家公司投簡曆,她就沒打算工作,想多點時間照顧陳祥蘭,好好陪她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她年少時,是陳祥蘭像媽媽一樣,照顧她長大,給了她很多很多溫暖。
陳逸原本也打算請長假在醫院照顧的,假條都報給公司了,但陳祥蘭不讓。
母親是最心疼孩子的,聽見陳逸遞了假條就默默流眼淚,他們母子是苦過來的,見不得孩子為了自己請假不工作,覺得自己拖累了孩子。
說有護工照顧她就夠了,還讓倆孩子少去醫院。說林清竹每天做飯送飯太幸苦,醫院病毒多,讓她少來。說陳逸工作重要,要珍惜工作機會。
拗不過她,陳逸最後還是消了假條,工作日正常上班,下班後往醫院趕,不加班和周末就在醫院照顧。
林清竹剛回國,沒工作也沒對象,時間一大把。陳祥蘭拿她沒辦法,隻能歎息兩聲,說她是個傻姑娘。
她洋裝生氣,“阿姨,我可聰明了,不許說我傻。”
周一那天。
陳逸晚上要加班,讓護工守夜。
他最近很忙,熬夜趕設計方案,連續一個星期都是每天早上去公司前,到醫院匆匆看一眼。
林清竹下午在家炖了骨頭湯,五點多送去醫院,陳祥蘭沒什麼胃口,隻喝了一小碗,喝完沒多久就睡下了。
護工阿姨話不多,一直在默默做事。林清竹坐着沒事幹,跟她打了聲招呼後,九點從病房離開。
去停車場的路上,想起下午護士提醒該續費的事,就繞道去門診大樓的繳費窗口排隊交錢。
等交完費,林清竹剛出門診樓大門,正打算往停車場走,卻意外看見了一個熟人,梁問夏。
她從出租車上下來,微弓着身,眉頭緊緊皺着,一隻手捂着小腹,一隻手拿着手機掃碼付錢。
“問夏姐。”林清竹瞧出不對勁,快步跑過去,扶着她肩旁問:“你怎麼了?”
梁問夏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虛虛擡眼見是她,有些意外,“清竹?”
她前幾天回大院到是聽她媽李芳華女士提過一嘴,說隔壁林丫頭回國了,她當時還在想她哥肯定得高興死。
小腹疼的要死,梁問夏沒力氣叙舊,虛弱地靠在林清竹身上,有氣無力:“先扶我進去,快疼死了。”
梁問夏是梁成舟的雙胞胎妹妹,比林清竹大三歲,是全大院最漂亮的姑娘。
長相美豔妖娆,帶着侵略性的美,人卻是柔和的,很喜歡笑,笑起來溫柔明媚,性格也非常好,像一朵生長在陽光下,嬌豔耀眼的玫瑰。
林清竹剛來大院時,受梁問夏頗多照顧,心裡一直把她當親姐姐看待。
把人扶進門診大樓,讓梁問夏坐在椅子上,用紙巾給她擦額頭上的汗,“問夏姐,身份證給我,我去挂号。”
梁問夏疼得腰都直不起,一直弓着身子,摸出口袋裡的證件遞給林清竹,聲音有點抖:“挂婦科,痛經。”
這個點醫院裡的人還是很多,挂号處的三個窗口都需要排隊。林清竹無比着急,但沒辦法,隻能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遠處趴在椅子上的梁問夏。
好不容易挂上号,将人扶到急診室等候區,裡面人來人往,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林清竹焦急地問:“要不要給奶奶打個電話?”
她說的是梁問夏的奶奶,梁奶奶是這個醫院婦産科的醫生,聲望很高。早些年因為身體不好退休了,休息一年後,又被返聘回來繼續從事她熱愛的醫學事業。
年近七十,每周一次的專家門診,進手術室做手術,有時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手底下還帶了一個今年剛收的學生。
“不了。”梁問夏搖頭,這個時間點兒,奶奶早就睡了,她不想弄得草木皆兵,一個痛經而已,奶奶要知道了,肯定會大驚小怪,到時候就是全家總動員,一起殺來醫院看她。
林清竹見她眉頭緊鎖,冷汗直冒,臉色和嘴唇都泛白,疼得眼淚出來了,心疼得不行。
攬過梁問夏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給她擦汗,握着她冰涼的手指揉搓,接熱水給她暖手,還叫外賣送了暖寶寶貼在她小腹。
梁問夏家庭幸福,頭上有父母和兩個哥哥寵着,印象裡她向都是灑脫恣意的模樣,還從沒見過她如此狼狽脆弱。
一直都知道女生痛經很難受很痛苦,沒想到嚴重的會把人疼成這樣。林清竹有時也痛經,但都隻是輕微不适,沒有這樣過。
她想,女性真的很不容易。痛經、各種婦科疾病、十月懷胎生小孩、就業壓力、性别歧視、婆媳關系……
“問夏姐,再堅持一下。”林清竹輕拍她的背,換了張紙巾給她擦汗擦眼淚,将她額頭上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小心撥開,小聲安慰道:“快了,馬上就到我們了。”
梁問夏皺眉忍耐着,點了點頭,閉着眼睛極輕地“嗯”一聲。
等了近一個小時,終于輪到她們看診,醫生開了止痛針,打完二十分鐘内得到了快速緩解。
輸液時梁問夏恢複了一點生氣,林清竹坐在她旁邊,将外賣小哥剛送來的紅糖甜水打開喂她喝,“問夏姐,稍微有點兒燙,慢些喝。”
梁問夏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感覺自己終于活過來了,放下紙杯笑眯眯地看着林清竹,精緻漂亮的眉眼像畫一樣,飄着淡淡的雲霧。
柔聲跟她道謝:“清竹,今天真的謝謝你。”
林清竹看她徹底不疼了,一直提着的心終于落下來,也笑:“沒事的,不要跟我客氣。”
“餓不餓?等我輸完了請你吃飯。”梁問夏拿出手機發消息,用沒輸液的那隻手單手打字。
瞟了一眼旁邊的姑娘,嘴角揚起很大的弧度,提議:“吃點熱的,砂鍋粥行嗎?”
“行。”林清竹有點困了,打了個哈欠。
梁問夏仔細看了她一陣,伸手捏了捏她小臉上的肉,心疼地問:“清竹,才幾年沒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又說:“對了,你怎麼在醫院?是哪不舒服嗎?”
“我沒事。”林清竹搖頭,“是陳阿姨,癌症複發,在這兒住院,我來看看她。”
這事梁問夏知道,她跟陳逸是同事,十一月初陳祥蘭剛住院時,她去看過一次,情況不太好。
知道林清竹對陳祥蘭的感情不一般,不想她傷心難過,點點頭“嗯”了一聲,快速轉移了别的話題。
倆姑娘沒聊幾句,一瓶點滴很快見底,梁問夏的手機鈴聲響起,林清竹不經意轉頭間瞥見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的備注是“哥”。
本來有些犯困的腦袋瞬間變得清醒,手指不自覺蜷縮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