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竹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下半夜,淩晨兩點。
外面很冷,南方的冬天就是這樣,從空調房裡出來如墜入冰窖,寒氣自下而上蔓延,冷意一絲絲鑽進骨頭裡,凍得人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這個點兒,街上幾乎沒什麼人,到處都靜悄悄的,彎月在雲層穿行,寒風呼呼地吹。
林清竹攏緊羽絨服,雙手揣進兜裡,慢吞吞地朝前走着,神情有些呆滞,她都沒看路,單憑感覺往前走。但意識是有的,她知道自己要走到對面超市的地下停車場,然後開車回家睡覺。
每天都要走好幾遍的路,不看路也不會摔跤,知道哪裡該轉彎,哪裡有石梯,上幾步,下幾步。她就這樣走着,獨自一人走在寒冬夜晚的街道。
多走幾步,身上暖和起來便不覺得冷了,林清竹戴着口罩,嘴裡呼出的熱氣出不去,冷熱交替凝成水霧覆在口罩裡,下半張臉濕答答的很不舒服,捂得她有些透不過氣。
天橋底下有個垃圾桶,順手摘了扔進去。
她朝天橋上走,一步一步往上,冷風吹過來打在臉上,不知怎的,突地鼻尖一酸,眼底漸漸蓄起一層水霧。
這一天太糟糕了。
林清竹跟陳逸趕到醫院時,陳祥蘭已經搶救過來了,人清醒了一陣兒,說要回家,她不想死在醫院,讓陳逸帶她回家。
陳祥蘭的主治醫師也說最多還能撐一個月,也可能就這幾天,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現在任何治療對病人來說都是折磨,不僅沒有效果,還會讓病人更痛苦。
病人如果想回家,就帶回去。
而且最近去醫院看病的人非常多,死的人也很多,醫生護士大多也病了,基本都是帶病工作。
醫生建議能回家就回家,很多老人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這個月的七号,國家宣布結束長達三年的口罩時期,全面開放。
林清竹跟陳逸商量了,明天給陳祥蘭辦出院,把她接回家去。
陳逸跟公司報了一個月假條,年後才開始上班,也聯系了農村老家那邊的人,提前開始着手後面的事情。
上了天橋,林清竹看見另一邊的橋頭走過來一個人,昏暗的路燈照射進濃濃的霧氣中,讓人的視線在看向遠處時變得模糊。
她停下腳步,嘴唇微張。
即使那人背對着光,看不清他的臉,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太熟悉了。
輕聲呢喃:“梁成舟。”
兩小時前……
醫院對面的天橋底下停了輛邁巴赫S680,黑銀雙拼色的車身隐匿在路燈照不到的暗處。
王深停好車後,側身看了眼後座,梁成舟在抽煙,一根接一根的,眉眼疲乏,臉色也不好,已經開着車窗吹了很久的冷風。
擔心老闆感冒,他将車内空調溫度升高,打開座椅加熱後,又下車去便利店買了杯熱牛奶。
梁成舟接了,拿在手裡卻沒喝,嗓音很淡:“今晚幸苦了,你先回家。”
“應該的。”王深搖了下頭,試探性地問:“梁總,你等人?”
梁成舟彈了下煙灰,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嗯”了一聲。
“我留下陪你。”王深有些不放心。
“不用擔心。”梁成舟搖頭,視線盯着馬路對面,不敢看漏一個人,“我自己待會兒,車你明早讓王思來開回公司。”
王思是王深的弟弟,梁成舟的專職司機。
王深還想再勸幾句,見梁成舟皺着眉頭壓根兒不想說話,猶豫過後還是打車走了。
王深覺得梁成舟今晚不對勁,明顯能看出他心情極差,周身籠罩着很重的頹廢氣息。
他從來沒見過梁總這樣,以為出了什麼事,有試探性地問過一句,但梁總說沒有。
其實他也想不到有什麼事能難倒梁總,但他看不懂老闆究竟怎麼了。
王深在飯店接到梁成舟後送他來醫院,梁成舟獨自上樓,自己則在車裡等。
等了不到十分鐘,就看見梁總陰沉着臉從住院樓出來,神情低落,眸若寒冰,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王深自然知道梁總來醫院是看望陳總的媽媽,最近一個月,老闆經常來。
見老闆臉色不對,王深還以為陳總媽媽去世了,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被梁總叫下車,讓他把營養品和水果送上去,再問一下陳逸媽媽的具體情況。
奇怪的是,梁總特意交代自己,别說他也在。
王深疑惑地提着東西上樓去到病房,陳逸跟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守在病床前,那姑娘他看着有些眼熟就多看了幾眼,總感覺在哪兒見過。
他放下東西後表面自己是代表公司來的,随即根據梁總的吩咐問了陳總他媽媽的具體病情,得到的結果是——人雖暫時搶救過來了,但随時有死亡的可能。
王深雖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還是深感難過,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可遇到這樣事,幾句安慰起不了什麼作用,病房裡的氣氛非常壓抑,他還瞧見那個漂亮姑娘在偷偷抹眼淚。
出了病房,王深越想越覺得不對,老闆今晚這麼奇怪是因為陳總的媽媽嗎?
難倒他們是親戚?他怎麼沒聽說?
王深回到車裡,目光帶着探究,“梁總,人暫時搶救過來了。隻是……”
他說着停頓了幾秒,認真思考該怎麼跟老闆說,索性實話實說:“已經到了彌留之際,醫生說長則十天半個月,短則幾天。”
梁成舟聽完沒說話,“嗯”了一聲,翻出煙盒點了根煙,抽完一支後阖上眼皮窩進座椅,很久才開口,嗓音落寞:“她是不是哭了?”
王深沒聽懂,疑惑地“嗯”了一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