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動筷之後,一家人才可以慢慢開始吃。
平日裡家裡吃得很節省,難得碰見葷腥,所以這頓飯,老二章仲飛,老三章叔飛,都吃得有點狼吞虎咽,筷子不停地夾肉。
很快,一大盆菜就被吃掉了三分之一左右。
章伯飛吃了幾塊土豆跟蘿蔔,感覺炖得還不錯,軟軟糯糯的,還帶着肉香。
他也試了一筷子清蒸魚,感覺有點腥,便沒再多夾,又夾了一塊肥中帶瘦的五花肉。
眼見着桌子上難得一見的肉菜已經下去大半,蘇彩霞自己忙夾了一大塊肉到自己的碗裡,還沒吃,又夾了一塊,然後白了一眼章伯飛,說:“這個菜我喜歡,剩下的都給我吃吧,你們吃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章伯飛心裡一“咯噔”,頓覺臉上火辣辣的,便沒再往土豆蘿蔔炖肉裡面伸筷子,而是默默夾起旁邊的炒白菜。
不過若隐若現地,他心裡也有絲絲難言的感覺湧了上來,似是委屈,似是不平,酸酸的,澀澀的,反正不是很舒服。
蘇彩霞吃了幾口肉,心滿意足地咂咂嘴,瞧見一邊章伯飛沉默的樣子,他拉着一張臉,好像在不滿自己剛才的話,便拿筷子敲打他筷子一下,啪!
然後說:“老大上學了,自己是出息了,可卻沒錢貼補家裡了,過年吃個肉菜都這麼艱難……唉!”說罷歎口氣,一臉餘言未盡的樣子。
正向繼續說點什麼,眼見小兒子章叔飛偷着夾了一塊肉,忙繼續給自己夾菜,瞪小兒子一眼,說:“學學你二哥,這點機靈勁兒,怎麼不用在學習上呢!”
說完了又吩咐章伯飛,“一會兒你去拿筆,寫幾個‘好人一生平安’,貼在咱們牆上,外牆,裡門都貼貼。”
這要求來得十分突兀,章伯飛始料未及,問:“咱家有紙有墨嗎?”
蘇彩霞瞪她一眼:“沒有你不會去找老王家那個丫頭,就是你還幫人家運貨的那個,找她要啊!”
章伯飛本能地想拒絕,說:“我不知道她家賣不賣,再說了,過年她家小賣部不開門啊!”
蘇彩霞急了:“什麼買不買的?鄉裡鄉親的,拿點紙拿點墨,還要錢啊!錢錢錢,她家都鑽錢眼兒裡了!怎麼讓你幫忙帶東西,不給你錢啊!”
章伯飛反駁道:“給了!人家開學還借錢給我買自行車,現在正好把錢都還給她了。”
蘇彩霞:“你年紀輕輕的,多走幾步道兒又怎麼了!買什麼自行車!浪費錢!”
“我……我……”
章伯飛張口結舌,他有心解釋,清大校園十分大,自己學習十分緊張,以後更是要經常教室、圖書館、實驗室、宿舍、食堂……好幾個地方跑來跑去,沒有自行車實在非常不方便,人家肯給自己墊錢買自行車,已經是十分好心了。
可是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即使好聲好氣地解釋,蘇彩霞也根本不會聽。
“你什麼你!怎麼出去上趟學,還學會頂嘴了!”
這麼多年來,每當蘇彩霞罵章伯飛的時候,他一般都是悶頭聽着,這還是他頭一次反駁,更是讓蘇彩霞起得夠嗆。
她開始破口大罵:“你了不起了是吧,大學生了不起了是吧,清大了不起了是吧……我告訴你,甭管你多了不起,你總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我一輩子都是你媽!”
……
章伯飛氣血上湧,一張白皙的臉紅得氣血翻騰,胸口上上下下起伏着,心頭壓着重重情緒,想要怒吼出點什麼,又拙于言辭,頭腦一片空白,隻剩紛亂飛舞的情緒線條,什麼都說不出來。
蘇彩霞還在喋喋不休地破口大罵。
她總是如此,每當自己情緒不對的時候,章伯飛就是她最好的出氣口。
過去的二十多年,他都這麼忍過來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突然間不想忍了!
“哐當!”
章伯飛重重地擱下碗筷,“刺啦”一聲拉開凳子,雙膝“咣”一聲跪地,“當”地一聲,對着水泥地,沖着蘇彩霞的方向,狠狠地磕下頭。
一下。
兩下。
三下!
三個響頭完畢,他已是淚眼模糊。狠狠抹了一把臉,去裡屋把自己的東西拿好,也不多,一個小包裝着證件,一個大袋子裝着自己的随身衣服。
回來這兩三天。匆匆忙忙一直在幹活,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拆。
他套上自己的外套,一言不發,推開堂屋的門,頓了頓——沒聽到背後任何的聲音。
他心一橫,頂着外面的寒風,推門而去。
空留屋裡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章伯飛二弟章仲飛,有心去追,屁股剛離開椅子,就被蘇彩霞一眼瞪回去:“不許去!反了反了!我就不信,他敢離家出走!死兔崽子反了反了!他肯定是去找老王家那個小賤人去了!我就知道那個小賤人不是什麼好貨,還大學生呢!呸!誰知道她跟老大說了什麼,教唆着他離家出走!肯定是她!一定是她!跑不了的!”
章仲飛跟章叔飛對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一言不發的父親章文宗。
章文宗歎口氣,說:“大過年的搞什麼離家出走,讓人一年都不好過……别吵吵了,吵吵得我頭疼,歇着去了。”
說完,又歎口氣,站起身,自顧自地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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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大年夜,外面同樣天寒地凍,可是王雅悅家,卻是歡聲笑語不斷。
室内溫暖如春,熱氣升騰,家裡氣氛熱鬧又開心,與剛才的章伯飛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