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生以為幾十載，她已經忘了這個聲音，但再聽見，卻覺得恍如昨日。她不敢轉身，隻怕又是自己的一場幻覺，卻又不敢不轉身，隻怕相見的機緣轉瞬即逝，錯過即是永恒。

她渾身關節像生了鏽，顫巍地朝着日思夜想的聲音來源看去，隻一面，淚水奪眶而出。

她捂住欲泣的面龐，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隻怕驚擾了這場“夢境”。

蕭沉鸾此刻正站在她的眼前，如她臨死見到的一般，長身玉立，面容冷峻，眼神中卻是無盡的留戀和深情。他這樣站在她面前，比她那些愈發沒有神韻的畫像不知好上多少。

“蕭...夫君。”周雪生這樣叫道。

蕭沉鸾本覺得自己再見她不必泣淚，但這一聲“夫君”跨了四十餘載，從周雪生口中說出是那樣振聾發聩，令他心尖一顫再顫。

他滿目通紅，沖上去抱住周雪生：“雪生，是你。”

周雪生感受着仍然溫暖的胸膛，以及結實的後背，才知道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個貨真價實的“活人。”

她的蕭沉鸾就這樣活生生在她面前。她又驚又喜，不知怎麼去抑制心情。她現在沒腦子去想蕭沉鸾為什麼還活着，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隻想這樣抱着他，這是她一生的夙願！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後背都被淚水浸濕，良久之後蕭沉鸾才依依不舍地松開周雪生。

他知道，這一切都應該有個解釋，于是他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托詞。

“我死之後，魂魄在靈山遊蕩，我舍不得你，所以不願投胎。縱然鬼差來了幾波，但都被我曾經習過的師門秘術藏了過去，我就這樣飄在你的身邊，守着你。隻是我畢竟靈力低微，不能在你面前現身，我隻有拼命修煉，才有了在你臨死前現身一面的機會。”

“你死之後，我痛徹心扉，恰遇到回來的月青玄，當初他說我修煉尚淺，不能操控肉身，而今我已經修煉幾十載，何況早就修過仙，所以已經練就一身修為，我求他給我一具肉身，他便捏了一具給我，這才有我們今天的相逢。”

這是月青玄為他編的故事，雖不算無懈可擊，可也合情合理，足可以成為他再次出現在她身邊的一個正當理由。

其實在周雪生死後，蕭沉鸾便想辦法找到了妁華，但妁華說天界除她以外并沒有曆劫回歸的仙子，她想方設法追問了關于周雪生的事情，但天啟閣和其他人卻都對此緘口不言，她也沒什麼頭緒。

後來月青玄去了一趟冥界，在那裡看見了周雪生遊蕩的孤魂，才意識到周雪生又要入地府輪回。

他們二人左右想不通，周雪生到底是曆劫失敗重入輪回，還是根本就不是曆劫，隻是天啟閣恰好為她安排了劫冊，又恰好被蕭沉鸾看到而已。

如果是曆劫失敗，那為何在人界曆劫之前還有一段為妖的經曆？一是，天界的人曆劫從未會選做妖魔這種戾氣深重的族群。二是，總不會連着兩次都曆劫失敗，重入輪回，況且他們并不覺得周雪生這次沒有應劫。

那就隻有他們一直都猜錯了這個可能。雖然為一個普通人安排劫冊一事實屬不正常，但也絕非完全不可能，萬一有人報複他蕭沉鸾，故意編寫了他喜歡的人的命格也未可知，隻是這樣的話，顯得天界的人太過滑稽。

這個問題一時摸不着頭腦，蕭沉鸾和月青玄便沒再去想，隻安心等着周雪生再入輪回，他們便會在周雪生下一世出現，可萬萬沒想到周雪生做了鬼差。

所以倉皇之下，蕭沉鸾和月青玄編出了這個故事。

周雪生正處于久别重逢的喜悅之中，自然對這個故事深信不疑，不會深究有何不合理之處，隻是她分外擔心蕭沉鸾會被鬼差抓走，便道：“孤魂野鬼也罷，如果不惹是生非終究可在世上有一席之地，但如今你塑了肉身，還同我在一處，誰又能容得下你？夫君，隻怕我們以後仍然不能時常見面，否則你被冥王覺察會落得魂飛魄散。”

“不！”周雪生搖搖頭，“你必須立刻去地府投胎，這樣才是最周全的，我不能那麼自私，隻為你能陪我便讓你承擔這麼大的風險。你放心，來世我還會尋到你。”

蕭沉鸾沖周雪生笑笑，他微蹲下來一些，與周雪生視線持平，“那我便入地府一趟，說我不去投胎了，就待在你身邊做你的小小鬼卒如何？”

蕭沉鸾想，地府雖追随仙族，但慣于明哲保身，總要賣他魔界之主一個面子的，倒真不至于把他當成孤魂野鬼抓了。

隻是地府那邊好處理，他又得編一個稍微合理的解釋給周雪生，那麼一切才能說得通，他也才能心安理得的跟她待在一起。

畢竟周雪生才在冥府任職不久，雖然冥王對她多縱容，但是對于蕭沉鸾這種情況，她心裡也沒底，隻想着屆時再多求情。

兩人商量定後，周雪生就帶着蕭沉鸾往冥府入口去。

這冥府入口其實在四海七洲都有進出口，因着本來冥府就是區别與人界也不同于仙界的一方空間。

所謂設立出入口，也隻是名義上的開啟空間之門的地方。

這裡距離靈山最近的出入口便是運河以南奉息山腳下。

在去的路上，周雪生還擔心蕭沉鸾的身體，卻不想他這幾十年過去，當初在人間受的傷都好了，功力也恢複不少。在與她一起飛行時，蕭沉鸾看起來無比輕松。

因為兩人都飛行，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出入口，一到出入口處，陣陣陰氣便籠罩了整個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