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絕境的人,根本無從知曉什麼是真正的崩潰。
崩潰是求天問地都沒有出路時,卻依然徒勞地想要抓住一根蛛絲一樣的所謂希冀。
如果世上有神,她要祈禱神賜予混沌中的人以光明。
隻是,她從來都不信神。
車隊用了六天時間到達拉薩,雲老闆被高反撂倒,谌過獨自去了大昭寺、小昭寺、布達拉宮。
她什麼都不信,隻看不拜,一臉冷相地端着相機,在五花八門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冷漠,甚至有人拍她。
三天後,車隊出藏前往吐魯番。
旅途還沒到達最終的目的地,谌過就已經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車隊走過的路。
他們穿行過那些令人生畏的崇山峻嶺,看着懸崖峭壁像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從眼前身邊劃過,被那些起伏的坑坑窪窪颠得直咬舌頭,感慨于日照金山的震撼。那純淨至極的藍天白雲美麗得有點失真,讓人疑心整個世界是不是個建模遊戲,雲就是造物主放在那裡的素材。
還有那走得驚心動魄的72拐,也不知有多少人被高山垭口的五彩經幡晃濕了眼睛……
巍巍雪山仿佛屹立在天邊,遙遙地俯視着渺小的人間。
大自然才是一切造物的神。
它不憐憫一切。
人類虔誠地跪謝它的福澤,然而它看都不看一眼這卑微的蝼蟻。
人類,蝼蟻,都不過是刍狗罷了。
拜那些吞飲人的皮肉骨血造出的“神”有什麼用?
也許,“神”也是刍狗。
她不懼于别人說她大逆不道,竟然敢亵渎“神”。
她隻是确信自己的心是幹淨的,其餘的什麼都無所謂。
她不過是從人間路過一趟,大膽一些,離經叛道一些,又能怎樣呢?
天地如此廣闊,正如那句爛俗的詩說的一樣,人生就是無邊無際的曠野。
她真想飛向天空。
她想化身一縷行走的風,用自由的身軀去丈量整個世界,用無處不在的眼睛去看遍所有的風景,用無形的生命吹響風沙的号角,讓每一顆沙礫在靜寂無人的荒漠中去翻滾、去流浪、去快樂地歌唱。
她根本無法舍棄這樣的天空。
*
到達大海道的那一天,谌過給關佳顔打了電話。從那天夜裡她們話不投機半句多之後,關家兄妹誰也沒來打擾她。
車隊在開始穿越前集體留影,車友們抓緊時間給家裡報平安。
谌過靠着車門望着即将啟程的沙漠戈壁,溫聲和氣地問關佳顔:“你在失明之前,來過西北旅遊嗎?”
她猜想着關應該去過不少地方旅遊,雖然學業要緊,但家庭條件這麼好的孩子,很少有在假期裡窩着不出門的,更不用提關家父母還是特别注重親子關系經營的父母。
關的情緒還可以,說話很乖:“去過青海和甘肅。在茶卡鹽湖打過卡,看過敦煌莫高窟。還有些别的出名景點,在月牙湖邊上跟着演唱會唱歌,還記得無人機表演挺好看。”
谌低聲笑了笑,把墨鏡從頭上磕落到鼻梁上,看向正在張羅着出發的領隊:“我們要出發了。無人區沒有信号,一路都是沙漠戈壁,道路多沙礫碎石。我們是全程穿越,也許中途會有些意外情況,可能六七天才能到敦煌。到時候給你打電話。”
關沉默了幾秒鐘,問:“我給你的鈴铛你還戴着嗎?”
谌擡起左腕對着手機聽筒晃了晃鈴铛,細碎清脆的鈴音幾乎被風吹散。
關很平靜地“嗯”了一聲:“那我等你報平安。”
“佳顔!”谌趕在挂電話前追問了一句,“你還想跟着我一起出門嗎?就像這次穿越無人區一樣,如果你想,我可以試着帶你一起。”
關不說話,兩個人在電話兩頭無言地沉默半天後,谌知道了她的回答,笑着又晃了晃鈴铛:“知道了,再見,等我電話。”
挂掉電話,關佳顔安靜地坐在沙發裡好半天都沒說話,接着又摸着手機打開了櫻桃老完犢子之前發的視頻,默默地聽着視頻裡的動靜。
關衡從文件上擡起頭來,默默地注視着面色沉郁的妹妹。
他們的車隊有十台車,每台車都有兩個成員,有好幾對夫妻或者情侶。起初車友們以為谌過和雲老闆是一對的,但兩個人都否認了,于是後來有兩個廣東仔總是特别熱情地跟她們搭讪。
谌過和雲老闆話都不多,領隊夫婦熱心地叫她倆谌兒和小雲。
還有一個叫娅娅的女孩兒,也總是圍着谌過轉。
櫻桃老完犢子的視頻多是車隊走在路上時候的情景,百變小硬茬子發的視頻以紮營後的成員相處為主題。關佳顔把兩個賬号的視頻都聽了好幾遍,也隻能從裡頭偶爾聽到幾句谌過跟雲老闆說話的聲音。
但從那些寥寥幾句的話語中,關佳顔發現,谌過和雲老闆之間的默契很有那種水潑不進的密實感,這讓她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