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枝繁的業務旺季,谌過已經很少出外景了,但還是每天都忙得腳打後腦勺,比公司裡的員工都更像牛馬,搞得關佳顔很不開心,時不時就要鬧一頓。
這種小作小鬧跟家常便飯一樣,谌過雖然總覺得挺無奈的,但早就适應了。關要鬧,她就哄,和好之後兩個人總是會有幾天特别甜蜜,關也特别乖巧。等這個周期一過去,繼續開啟下一輪,簡直跟中毒解毒一樣,根本停不下來。
谌的忍耐力非常高,關使小性子在她眼裡不算大事兒,畢竟換位思考一下,她也不太喜歡自己這種工作狂,用别人的眼光來看就好像她根本就沒有自己的生活一樣。
戀愛沒這麼談的。
隻能說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過法,在她看來,全心全意地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那就最好的人生了。
其實,她已經在緩慢地減少工作時間,嘗試着去找到事業和感情之間的那個平衡點,隻是進行得不太順利罷了,因為關佳顔是那種你把所有時間都給她,她都不會嫌多的戀人。
有時候關衡看她們都累,甚至憂心妹妹這麼作會不會把谌給氣走,但觀察得多了,倒把自己的愧疚感給釣得更高,平心而論,他可做不到像谌過那樣無限包容佳顔。
而身為當事人的谌過,也并不完全都是消極付出,她是切切實實把佳顔的進步都看在了眼裡。
關佳顔盡管像上瘾一樣地依賴着她,可她已經在努力地克服自己了。逐漸熟悉電腦操作後,她甚至還嘗試着開了個賬号,開始主動向外界分享自己的生活。
第一篇,她寫,我是一個曾經擁有過光明的盲人,如今,我的世界是另一種模樣。
賬号用戶名就叫“世界的另一種模樣”,關佳顔有空的時候就用文字去描述她所感觸到的外界。
她寫下雨的時候,外面是潮濕的,悶熱的。世界看似安靜了,但比平常都要嘈雜,腳踩在地上的時候,濺起的水花打在小腿上,順着肌膚慢慢地流下去,那是空氣哭泣的痕迹。
她寫雨後的空氣味道很特别,有淡淡的泥土腥味,也有植物的清香,但是她能嗅到流浪動物的味道。她說,那是危險的氣味。
她用手機識物功能拍照,分享關蘭的品牌。
有時候她關會分享一些家裡的趣事,會很得意地說她已經認識了多少多少種蔬菜,隻要上手一摸就能分辨出是什麼菜,還說泛黃的菜葉手感很特别,能摸起來和綠色菜葉的柔韌度不一樣。
她還可以聞出各種肉類的味道。
上網多了,她跟着别人學,在賬号裡寫東西的時候管谌過叫姐姐,說姐姐每天都在耐心地教她許多東西……
大部分路過的網友都會很熱心地留言誇贊她、鼓勵她,但總有些人張嘴就掃興,說她不要開心得太早,畢竟社會現實很殘酷,連殘疾人都嫌棄殘疾人,你那個健全人姐姐又能堅持多久呢?更何況你還是個同性戀,連婚都不能結,未來的人生誰能給你保證?
網友們往死裡噴那條掃興的評論,但關佳顔多多少少也難免受影響。
不開心了,她找谌過充電,谌過總是溫柔地抱抱她,然後問她:“你信他還是信我?”
那當然是信谌老闆啦。
所以你看,關佳顔都這麼辛苦地在改變了,偶爾作鬧一下又算什麼呢?
當然,谌過也不會放棄。
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把關佳顔帶出來的。
*
自從去年在海拉爾機場收到那個小姑娘送的樹脂柯爾鴨挂件後,關佳顔就喜歡上了這種胖乎乎圓嘟嘟的鴨子,走到哪兒都要搜羅相似的小挂件、擺件或者毛絨玩偶。今天來商場買過内衣後,她們順帶去地下層的超市買菜,結果閑逛的時候還真碰見了新上的鴨子玩偶。
她當即就抱了一個走,開心地差點把盲杖杵到别人身上。
夏季雨多,逛完商場後外面又噼裡啪啦地下上了,反正今日有空,下雨了也不急着回家,兩個人在中心環島的長椅上靠着休息,關來來回回地在捏鴨子玩兒。
商場這樣的場所總是有些吵鬧,尤其是小孩子的叫聲叽叽喳喳的,聽起來很熱鬧。過了一會兒,關聽到鋼琴的聲音。
好像有人試探着彈了幾下。
“我怎麼不記得這家商場裡有琴行?”
谌過也伸手過來捏鴨子玩兒:“沒有琴行,前兩年在這兒放了一架鋼琴。有些練琴的孩子總來這兒彈。”
關佳顔“哦”了一聲,接着又聽見斷斷續續的琴聲。
“這孩子彈得可不怎麼樣。”她望着傳來琴聲的方向說。
谌過也盯着那邊看,是一個看上去約莫有五十幾歲的阿姨,神态略有拘謹,正坐在那兒磕磕絆絆地彈《鐵血丹心》,像是學了不久的樣子。
“你想不想彈?”她問關佳顔。
關立刻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要。我一個瞎子在這兒現什麼眼。”
這話谌過就不愛聽了,一面拎起東西,一面伸手拉着她起身直接坐到距離鋼琴最近的長椅上,關抓着盲杖趔趄兩步被拽過去,差點跌個跟頭。
“幹嘛呀,拉我坐人家旁邊做什麼,我又不聾。”關嘟嘟哝哝地坐下,把盲杖靠在身邊。
彈奏依然很生疏,谌壓低聲音在關耳邊道:“這是個五十來歲的阿姨,之前可能都沒學過鋼琴,所以才彈得這麼磕磕絆絆的。”
“哦。”
“阿姨都不怕丢人,你怕什麼?”谌抓住關的手輕輕地握了握,“所有比賽都能拿頭獎的關佳顔,你的鋼琴彈得特别棒,你怕什麼?”
關把手縮了回去,氣鼓鼓地把頭偏到一邊:“我是怕琴技不行丢人嗎?我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一個瞎子……還這麼愛現。”
“别人說就說啊,你隻怕别人說不好聽的話,那你不想想,也有很多人都會真心實意地誇贊你呀。”谌湊過去小聲地安撫快要炸毛的關,“佳顔,你真的特别好,什麼都不用怕。”
關不說話,緊緊地抿着嘴聽阿姨在那兒艱難地彈奏着。讓她沒想到的是,阿姨彈奏結束後,中心環島這邊休息的顧客竟然不約而同地為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