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不違法不犯罪,我們選對自己最有利的那一個不就好了嗎?”
全蓁定定看她一眼。
這一刻的沈令伊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
不再嬉皮笑臉,也不再漫無所謂。
藏在那張明豔面龐下的,是一瞬淡淡迷惘。
名利場好像真的會在短時間内叫人揉碎筋骨涅槃重生。
無論你願不願意,隻要在裡面滾過一遭,那些變化便如血肉般長進你的身體。
全蓁至今不知道沈令伊為何提前殺青回學校,就好像她也不知道這把傘是誰給她的。
好像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難以與人道的難處。
全蓁輕輕将手背放在她上面,安撫性按了按,說,“謝謝你伊伊,我會好好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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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活好似在跟她開玩笑,全蓁還沒來得及好好斟酌,她便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孫骞。
那是這學期的最後一節課,結束後,同學們商量出去聚餐,哲學系學生并不多,彼此間很熟悉,所以當教室内有人開始提議,立刻便得到大家的熱烈響應。
全蓁自然不會特殊化,随人流向外走。
但她永遠是人群裡最安靜的那一個。
到地方後,她默默吃飯,有人問到她她才會停下筷子接兩句。
不至于冷場,但實在熱絡不起來。
大家知道她的性格,不僅沒有刻意為難,相反還有幾分呵護。
畢竟一到期末周,全蓁的筆記便是班級同學争相傳閱的緻勝法寶。
這可是能助自己不挂科的學神,有些神叨叨的考前甚至要來握一握她的手,就差給她拜上一拜。
這樣的人的自我意志,當然在哪都是受尊重的。
全蓁不樂意說話,他們便抛開她,自個聊自個的。
大三的學生,該懂的全部都懂,話題漸漸從期末考放肆到情感問題,尺度越來越大,清酒下肚,無論男女皆哄笑作一團。
食物、體熱、笑聲、氣味在室内交會,全蓁覺得有點悶,便想出去走一走。
這一走,她不幸在廊下遇到孫骞。
明顯超出她年齡許多的男人,身材毫無管理,有肥胖趨勢,但此刻卻神情自然自信朝她伸出手,“全小姐你好,我是孫骞,你家裡人應該跟你提過我。”
周圍有同學出來上衛生間,醉意朦胧間,朝她投來的目光是不加掩飾的疑惑。
這個人不像她的長輩,自帶一股生意人的油滑。
那神情大抵是想不通:全蓁怎麼會跟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這巧合太過荒謬。
全蓁無端呼吸一凜,這一刻,廊檐落下的仿佛不是雨水,而是西嶺終年不化的寒冰,她身處室外,卻好似置身海底,強大壓力下,向她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瀕臨窒息的感覺。
她嘗試牽動嘴角,然而不能,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情虛與委蛇,開口時,嗓音也是冷的,“抱歉孫先生,我好像沒有聽過您。”
孫骞宛如沒聽懂,露出一個很開懷的笑,“沒聽說也沒關系,現在認識也不晚——我一會正好有點事要去你們學校,全小姐能帶我參觀一下嗎?”
全蓁站在原地沒動,盡量讓自己的婉拒聽起來合理一些,“可能不太行。”她說,“我們快要期末考,我一會要去複習。”
全蓁說完便欲錯身向裡,然而她低估男人。
孫骞一把攥住她手腕,他甚至還在笑,“我聽說全小姐年年都拿書院特等獎學金,但那玩意才幾個錢啊,這樣,你到時候陪我逛一圈學校,我給你三倍,怎麼樣?”
孫骞用的力氣很大,陌生男人靠近時,氣息令人作嘔。
全蓁一時掙不開,又驚又急,慌亂下,擡腳狠狠踩了他一腳。
她今天穿的鞋子帶跟,這一下力道重,必然很疼。
孫骞“哎喲”聲,一下便将她松開。
雨勢漸大,全蓁的心卻也好似冰涼一片。
孫骞敢這麼做,必然是得到某些授意。
她甚至不敢想,這到底是倪曼婷的意思,還是她的父親,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風從身側吹來,将她的衣服吹得鼓起,進出口被孫骞堵住,他被激怒,一臉陰沉,勝券在握,再次向她走來。
全蓁緩緩向後退,随即拔足狂奔。
她宛如風雨中飄零的一隻蝴蝶,無論多麼堅韌,那孱弱的翅膀在摧殘前總是搖搖欲墜。
港城雨水冷得砭骨,她烏黑的發,瘦削的肩,薄如蟬翼的背在奔跑中盡數被打濕。
天地好似一片灰暗,在她面前籠下一張無形的網。
她是網中待宰的獵物嗎?
全蓁不知道。
唯一能做的便是跑,一直跑。
這個時間點,周遭行人少得可憐。
更何況就算有,也少有人願意多管閑事。
這年頭怪事多,誰知道這兩人究竟是不是真認識。
全蓁一邊跑,心頭漫上一絲絕望。
男人與女人體力懸殊,孫骞又剛吃過虧,若真被他抓到動起手,她恐怕占不到任何好處。
這份天然的恐懼令她壓根不敢回頭望一眼。
等再次停下時,她已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身處何方。但恐慌始終存在,全蓁趕緊伸手攔車,可不知是雨季車本就難打,還是這個路段不好停車,根本沒有的士停下。
全蓁心急如焚,正四下張望之際——
她的面前緩緩停下一輛昂貴的黑色銀頂轎車。
依舊是上次那輛,三地牌異常醒目。
後排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矜貴非常的臉。
下颌鋒銳,眉骨淩厲,縱使滿城風雨,也不會有任何一滴落到他身上。
他是天之驕子,身處高位,而她是狼狽掙紮的俗世人。
全蓁竟然無法分辨,在這種時刻遇到梁世桢,她心下湧過的第一反應究竟是不是難堪。
而梁世桢顯然無暇計較她這些不合時宜的小心思,他穩坐後排,眼皮微擡,隔着雨霧輕飄飄朝她睇來一眼。
大概真的隻是偶然路過,他嗓音很淡,似雪後化出的第一捧水,聽上去有些冷,“全小姐去哪兒,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