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不在梁世桢計劃之内,他當然不會為這位名義上的未婚妻費太多心思,隻是他不在意,不代表有人也跟他一樣随意。
老爺子如今雖腿腳不便,卻耳聰目明,結婚這種事,遲早得拿到台面上來講,既然瞞不過,還不如将細節做得更真些,叫人挑不出錯。
内裡關竅彎彎繞繞,梁世桢自覺并無解釋必要。
全蓁倒也不扭捏,見他态度堅決,便将戒指拿回去,想了想,她沒忍住,偏過頭,未雨綢缪道,“梁先生,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将這枚戒指遺失,日後還需要歸還嗎?”
她當然可以代為保管,但這個問題很重要,必須提前弄清楚。
梁世桢好似聽到什麼笑話,理了理袖口,微擡下颌,輕飄飄對上那目光,“你覺得?”
他嗓音微沉,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全蓁不想打啞謎,亦無暇琢磨他心情,那包裝袋被她穩穩當當擱在腿上,她指尖撫了撫邊緣,坦然開口,“我不知道。但如果您接下來沉默的話,我就當不需要了。”
相處幾次,全蓁多少摸到一些梁世桢的脾性。
此人傲慢難搞,她與其同他文字遊戲,還不如反客為主,叫他做選擇。
梁世桢聞言盯住她半晌,那鏡片下的目光很有些審視意味,全蓁平靜淡然,由他看去。
片刻,他收回目光,雙眼微阖,閉目養神。
這便是默認的意思。
全蓁了然又欷歔。
梁家果真如傳言那般壕無人性,這麼貴的東西居然就這樣随手扔給她一個外人,這就算了,現在還變相承諾她不用還……此舉還真是,有一點考驗人性。
但想雖這麼想,全蓁後半程卻一點都不敢懈怠。
車輛平穩行駛,建築物與植被自眼前飛逝,全蓁很快發現他們并沒有向着學校的方向行駛。
她本意是想将東西收進宿舍,方才一直在思索究竟怎麼安置,現在看來一時半會回不去,她幾乎是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轉過頭,對窗輕輕呼一口氣。
連微弱不滿,都是悄無聲息。
好像自從跟他合作開始,她便時常喪失主動權,永遠在被動聽從安排。
全蓁也想據理力争其合作關系以及她應享有的知情權。
但沒辦法,如今這種情形,無論怎麼看,好像都是她在占便宜。
他們之間本就沒有公平可言。
于是反駁話語便盡數吞入腹中。
……
這輛銀色勞斯萊斯最終在中環婚姻登記處停下。
近乎是看到标志的這一瞬,全蓁立刻明白過來他們此行的目的。
港城領證程序繁瑣,對于真正的新婚夫婦來說的确很有儀式感,但對于全蓁與梁世桢則顯得過分冗雜。
全蓁忙于學業,無暇顧及于此,但好在諸多流程有旁人代勞,甚至連先前遞交資料都由梁世桢找人代為操作,而全蓁因為毫無參與感,差點忘記他們的婚書已公示超15天。
無人反對,便可以進行下一步:領證。
怪不得他們今天去取戒指。
全蓁一邊下車一邊暗暗腹诽,資本家的時間果真高度利用,無一秒浪費。
領證需兩位證婚人在婚書上簽字,隻是走個流程,梁世桢找的人堪稱随性,更像是人群中随手一點。
唯一湊巧的是,這兩位全蓁都見過。
一位是他的助理鄭嘉勖,另一位則是上次在清吧偶遇的葉懷謙。
葉懷謙一臉深沉,極具“紳士風度”,整一整外套,叫鄭嘉勖先簽。
鄭嘉勖一反穩重,後背冒汗,哆哆嗦嗦不敢落筆,其反應隻能用震驚二字來形容。
要知道,這份婚書将一直跟着梁世桢,通常新婚夫婦都會找雙方父母或對其有重大意義的朋友落筆。
他隻是一個小小助理,就算這段關系有隐情,也不應輪到他啊。
這也太……草率了些。
但鄭嘉勖萬萬不敢将“草率”二字道出口,跟在梁世桢身邊做事這麼多年,他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好惡。
他如芒刺背,強自鎮定抿了抿唇,梁世桢不喜身邊人問題多,但今日實在情況特殊,鄭嘉勖下筆前最後看眼梁世桢,還是破例請示道,“梁總,我真的簽了?”
梁世桢“嗯”一聲,無甚所謂的模樣。
葉懷謙看熱鬧不嫌事大,緊随其後自西裝口袋摸出鋼筆,清脆一聲彈開,他笑了聲,也不知是不是打趣,“世桢,那我也簽了,你可别後悔。”
梁世桢看他眼,嗤道,“不至于。”
……
全蓁拿到确認單時,猶覺兩分不可思議。
她竟然就這樣跟一個陌生人結婚了?
放在從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内心情緒實在難以排解,全蓁索性沒進學校,轉幾站地鐵去墓園。
這是舒蘭茵為自己選的地方。
遠離浮華與喧嚣,幾年過去,除了全蓁,再無人過來打擾。
全蓁撐把傘蹲下,連日雨水,母親面容仿佛被沖刷得愈加幹淨,她以手撣了撣,手背濕漉,蜿蜒幾道水痕。
舒蘭茵是很溫柔包容的性格,無論全蓁成績如何,愛好是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她都一應支持,從不輕易發怒。
印象中,她唯一一次受到責備是因為撒謊。
那時候,她很想要一條裙子,舒蘭茵承諾她,如果考試成績滿意,就買給她做禮物,誰知全蓁覺得自己考得不好,小聰明上線,自行拿筆修改卷面成績。
她自诩天衣無縫,但家長怎麼可能看不出。
舒蘭茵命令她反思了一個晚上,全蓁躲在被子裡差點哭岔氣,最後累到昏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那條她夢寐以求的裙子就擺在床邊。
舒蘭茵其實早就買好,她不需撒謊,明明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這是舒蘭茵作為母親變相告知女兒的道理。
風雨彌彌,母親微笑着的面龐再次被模糊。
全蓁站立許久,離開前遽然回眸,她像一株搖搖欲墜的梨花立在雨中,嗓音好似雨霧那般輕。
“媽媽,我又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