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蓁講完,忽覺對面安靜好幾秒。
這停頓太過反常,她下意識擡眼,正欲繼續,沈令伊趕忙勾腿在桌底輕輕踢了她一下,下颌微擡。
全蓁怔愣一瞬,朝她所指方向看過去。
霓虹光線色調偏暗,天然為在場各人鍍上一層朦胧光暈,男男女女來來往往,看不清神色,隻聽到那落在身後的調笑與清越笑聲。
在這樣的場合裡,按理是沒有主角的。
但全蓁還是一眼便望見了梁世桢。
男人氣質散漫,整個人斜倚在牆邊,薄薄煙霧缭繞指尖,他滿面淡然,輕飄飄朝她眺過來一眼。
黑暗籠罩下,他那膚色看起來格外冷白,有種莫名的孤寂感。
喧嚣中恰到好處的遊離最為惹人注目。
可此刻全蓁根本無暇欣賞,看過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
原因無他,背後議論旁人終歸不好,她的教養難免叫她心虛。
但心虛是一方面,事實又是另一方面,她那些評價又何嘗不算中肯?
在隐瞞信息這件事情上,梁世桢确實做得不地道。
全蓁想來想去,心底還是有氣。
梁世桢多少感知到一些,擡腿朝她走過去。
沈令伊眼觀鼻鼻觀心,在他過來的那一刻迅速站起身,說,“蓁蓁,那個,我突然想去洗手間,要不你先玩,我一會就回來啊。”
沈令伊離開速度太快,全蓁拉都拉不住,隻碰到她一片掠過掌心的衣角。
而與此同時,梁世桢已經在那位置上坐下了。
他很高,目測超過一米八五,因而就算同樣坐着,他也要比全蓁高出不少。
氣場加身高是天然的威壓,全蓁稍顯不自在,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
“有事嗎?”她嗓音緊繃,聽語氣是不大歡迎的。
梁世桢笑了聲,全當沒發覺,夾煙的那隻手在煙灰缸裡磕了磕,低聲道,“是有那麼件事。”
平心而論,他的粵語發音非常好聽,沉而不膩,聽來有種莫名的缱绻,更遑論兩人距離過近,不知道的,誤以為是在調情也未可知。
全蓁僵硬片刻,不動聲色向後退開些許距離,須臾,她擡頭問,“什麼?”
眼前一張俊臉陡然放大,是梁世桢一手撐在桌上,朝她稍稍靠近了些。
于是全蓁視線内便出現一隻指節分明的手掌,那掩在夜色裡的青筋格外性感,好似節節翠竹,蒼勁有力。
時間可能不能用秒計算,又或者全然喪失計時功能,這短到不能再短的一刹那,隻叫人覺得無比漫長。
梁世桢就在這昏暗裡盯住她,片刻,意味不明笑出一聲,緩聲道,“也不能叫事,隻是建議——全小姐下次罵人,還是别選公共場合了。”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全蓁怎麼可能悟不出潛台詞:免得人多耳雜,又被當事人聽到,多尴尬。
這種事。沒人說倒還好,他這麼直接挑明,全蓁呼吸一霎便亂了。
而梁世桢卻好似逗貓似的,欣賞片刻她的慌亂,勾唇向後退去。
他張手要了杯酒,一手手肘後撐在台面上,另一手端起酒杯抿了口,大抵是嫌味道不對,他眉頭蹙了蹙,就此擱下,再沒碰過。
梁世桢今天出現在這純屬巧合,方邵新弄的場子,叫了好幾回讓他過來玩,兩人交情不錯,該捧的場總是要捧,正好順路經過,便下車過來看看。
誰知走了個空,這人不知跑哪鬼混去了,竟然不在。
梁世桢在二樓坐了坐,覺得沒意思,正準備離開,視線内忽然撞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知怎的就停下了。
那天他從老宅離開,詩潼特地起早将他攔下,為的便是全蓁這事。
小姑娘說,女孩子都是要哄的,臉上越是看不出,越是暴風雨前的征兆,婚姻同做生意不一樣,擡頭不見低頭見,兩人互相鬥氣,這日子豈不是很沒意思。
梁世桢不以為意,笑笑離開。
但詩潼有句話講得沒錯,擡頭不見低頭見,日後接觸的機會還很多,沒必要将關系搞僵。
對梁世桢而言,主動開口已然算是另一種形式的低頭。
可對全蓁而言,有些人開口講話還不如閉嘴。
一碼歸一碼,他們雙方都不算完人。
他算計她在先,她回敬他幾句,算不上扯平,但有必要特地拎出來鞭屍叫她難堪嗎?
全蓁心底湧上一股難言情緒,不知算是惱還是怒,抑或隻是單純的不悅。她不想再坐下去,直接拎包起身,但不知是她心緒不穩,還是今日不宜出門,剛站起,耳邊一輕,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梁世桢本能伸手一撈。
手掌攤開,原來是她耳垂上别着的一粒蝴蝶耳夾。
是同這裡主題相似的風格,那淡紫蝴蝶此刻便靜悄悄懸落在他手心。
涼意幽微。
這是出門前沈令伊特地塞給她别上的,全蓁沒料到它會掉,下意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耳垂,旋即看向眼下。
梁世桢的手好大,骨骼分明,襯得那蝴蝶小巧而孱弱。
這種東西落在男人這裡總顯出幾分暧昧,何況這還不是她的,全蓁得物歸原主。
思索片刻,她隻得止住離開腳步,呼吸頓了頓,指尖自他掌心小心夾走那隻蝴蝶,但兩人還是不可避免靠到一起,眼眸低垂輕顫,視線交纏,全蓁觸到他微涼的掌心,一刹,鼻息間盡是那凜冽的雪松冷香。
極具存在感地湧動,似無法忽視的雲海。
一個念頭不可避免出現在全蓁腦海裡:自己出門前噴了香水,他是否也能聞到?
……
梁世桢坐在原處,凝視那抹匆忙離開的身影,片刻,微微收攏了一下掌心。
宛如蝴蝶振翅,輕輕掃了一下。
些微的癢。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清甜的茉莉花氣息。
電話不合時宜響起,方邵懊悔不已的嗓音自裡面傳出,“哥你今天來了?”他比梁世桢小幾歲,從小到大抱過他無數次大腿,因而這聲哥喊得心服口服且格外順溜,“你怎麼沒提前告訴我啊,我在澳城……一時半會也回不去。”
方邵是方家最小的孩子,毫無生存壓力,吃喝玩樂别惹事就是家中對他最大的期望。
梁世桢撈起外套站起身,語氣懶散,“你玩,我正準備走。”
方邵愈發後悔,挽留道,“哥你要不再玩玩……對了,我們店酒調得還不錯,我讓他給你來杯試試?”
梁世桢掃眼桌上那被放置許久的玻璃杯,淡聲道,“算了。”
方邵猶不死心,“真不要?好多人來打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