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街燈起了,炎公館點上了燈,燈光綴在建築上,更添華美神秘,夜空閃着星星,像明珠灑在黑綢上,有種夢般的美感。
水影來到天台上,炎曜靠着一根柱子,一腿微彎,似在賞月,他臉龐的輪廓并不清晰,夜色仿佛給他鑲上了一層柔光,顯得有些孤寂。他沒穿外套,上衣的扣子松開了兩顆,帶着幾分慵懶的感覺。
“剛才我探了一下杜二的口風,他的表情雖是驚駭,卻沒有兇手那種應有的表情。”水影打開了話匣子。
“哦?”
“從心理學的角度講,一般兇手在聽到自己所殺之人的死亡現場描述時,心底會有隐隐的興奮,這興奮即使壓抑得再好,也會通過微表情傳遞出來,可是我剛才注意杜邵凜的表情,他似乎隻是害怕,并沒有其他感覺。”水影皺眉,道:“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要麼就是杜二心機頗深,隐藏得極好,要麼,就是兇手另有其人。”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那兇手的真正目标也許正是杜邵凜。”
“嗯?”水影不解:“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而是要繞這些彎呢?”
炎曜聲音清淡:“在上海灘,身敗名裂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如果杜二真的被安上了殺人罪,那麼等待杜家的,将會是更大的浩劫。”
他的話語回響在天台上,像遠處佛寺飄來的梵音,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水影陷入了沉思,看來兇手不止是憎恨杜二,更是憎恨整個杜家。上海灘無人不知,杜家有一子一女,杜大小姐幾年前出閣,嫁到了煙草大王的家裡,現在隻有杜二公子在家。老爺和夫人對這位公子寵愛有加,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如果他們唯一的兒子入了獄,還被判殺人罪,那麼整個杜家在上海灘都會擡不起頭。
“還有一件事,值得深思。”炎曜頓了一下,道:“剛才我得到消息,經過問詢兩位死者的熟人,她們說戴春芳和王莺莺死前曾和一名藍衣女子交好,可她們都不知道此女子是誰,巡捕們想從這女子着手,卻沒有任何頭緒。”
“還有這種事?”水影握緊了欄杆,隻覺得線索錯綜複雜,“冒昧地問一句,你下一步打算做什麼。”
“準備搜查令,明天搜查杜公館。”
水影驚道:“這麼快?你是要……引蛇出洞?”
“不錯。”炎曜點頭,聲音沉着地說:“這是一步險棋,卻是兇手願意看到的,我們便将計就計,看看躲在暗處的那人,會有何反應。”
月亮初升,皎潔的月光灑了下來,落在二人的身上,将影子拖得老長,月季花在陽台上悄然綻放,靜谧地吐露着芬芳。
恍然如畫。
***
第二日。
“你們在幹什麼?”
清早,杜公館就傳來管家的驚呼聲,“老爺夫人正在休息,你們不能進去。”
“我們不是來找老爺夫人的,而是來找二公子的。”李為樂将搜查令舉起來,放在管家跟前,說:“仔細看看,這是什麼!巡捕房辦案,不得幹擾。”
管家遞給李為樂一根煙,“大人行行好。”
李為樂說:“我從不抽煙,你若是再阻攔,我就當你妨礙公務了。”
管家隻好退到一邊,讪讪道:“那……請吧。”
李為樂做了一個出發的手勢,便帶着弟兄們進去搜查了。
杜邵凜睡眼惺忪,穿着藍色綢緞睡衣,揉了揉眼,大聲說:“煩死了,一大早擾人清夢,誰給你們這麼大膽子!”
杜老爺和夫人也聞聲而出,杜老爺額上布滿皺紋,棕褐色的皮膚,眼皮耷拉着,快到花甲之年,杜夫人似乎比他小很多,四十出頭,秀眉細眼,頗有江南水鄉女子的風韻。
杜老爺将拐杖捅了捅地面,生氣道:“居然敢在杜公館撒野,看來是不把老夫放在眼裡了。”
“杜老爺,不好意思,我們是奉炎探長之命,過來搜查。”李為樂頓了頓,說:“還請杜老爺配合。”
“你是說炎曜?”杜老爺嗤笑一聲,語帶諷刺,道:“不過是個後生,我和他爹交情頗深,沒想到他兒子居然來找杜公館的麻煩,我倒要跟他爹說說,看他教出了怎樣一個好兒子。”
“話雖如此,可是上級指示,我們不得不從。有證據表明,二公子與前些天發生的歌廳舞女謀殺案有關,還請配合巡捕房調查。”李為樂到底年輕,在上海灘舉重若輕的大人物面前,還是有些犯怵,可是職業素養使然,即使犯怵,也必須執行公務。
他冷了冷神情,吩咐兄弟們開始搜查。
“反了,反了這是!”杜老爺氣得七竅生煙,拐杖捅得地面簌簌作響。
杜老爺雖知道兒子是個風流性子,卻萬萬沒想到,會與人命官司有關。
管家張叔不敢得罪巡捕房,見巡捕要去後花園,不禁說:“那裡沒什麼好查的,除了一個柴房就是許多花,那些花可是園丁辛辛苦苦培育的呢,希望你們小心點,不要破壞。”
沒想到,真在柴房裡搜到了痕迹。
柴房昏暗,裡面擺着許多紅油漆,是前幾個月粉刷花房剩下的,就一直放在這裡,沒有搬走,除此之外,還有幾道車輪印,看來那抛屍用的推車原先就停放在這裡。
證據确鑿,不能抵賴。
李為樂學炎曜的樣子,闆着臉,負手道:“杜公子,還請跟我們到巡捕房一趟,接受問詢。”
“不是我……真不是我!這花房隔段時間就要刷一次,真的不關我的事!”杜二驚慌失色,“你們不能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