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這條是聽她爹偷偷抱怨的,可見心裡頭還是存着氣。
碎嘴大娘老伴腿傷了,沒及時送診,在家耽誤了病情傷口化膿,人發高燒昏迷了才送過來,也打着吊瓶住院呢。
老頭兒情況不太好,老大娘卻不怎麼擔心似的,該幹啥幹啥,還把小孫子帶來醫院一塊住着,也不怕傳染上病菌。
那小孫子虎頭虎腦的,十分鬧騰,一看就是被爺奶慣着長大的,吃東西挑嘴得很,一個蘋果隻咬兩口就扔了。
碎嘴大娘撿起小孫子啃過的蘋果,毫不嫌棄地塞嘴裡幾口啃完,連果核都不剩下,全嚼吧嚼吧咽了,隻丢了根果把子。
吃完了還不歇嘴,又從床邊的簍子裡揀出一個爛了一邊的蘋果,切掉壞的,拿袖子随便擦了擦接着啃,還不耽誤嘴裡頭跟人說東家長西家短。
花秾看得兩眼懵逼,蘋果籽有毒的吧?這是有啥想不開的了?那她要不要去勸勸?
可劈頭跟人說你在服毒找死,會不會被罵晦氣?那老太太可不講理。
花秾慫慫表示算了。反正毒性這東西不能單一而論,得加量,說毒不說量,純屬耍流氓。
退一步說,在醫院裡頭還怕出事?催吐急救都趕趟兒,無需杞人憂天。
花秾很快說服自己,挪開目光。
花守仁心疼孫女,又泡了兩塊餅幹喂孫女吃,肚裡沒點實在的哪行。
花秾沒什麼胃口,稍微墊吧了兩口就算了。吃完東西犯困,花秾很快又迷瞪着了。
這一覺又睡過去幾個鐘頭,再醒來天都黑了。
病房裡鼾聲大作,各樣式兒的動靜都有,仿佛進了動物園。
花秾瞥了眼右手,輸液針已經拔了。她摸摸咕噜亂叫的肚皮,餓得有些心慌。
爺爺跟爹都不在,病房裡黑咕隆咚的沒開燈,隻有外頭淡淡的月光透進來。
花秾摸索着找到餅幹充饑,細微的咀嚼聲被鼾聲遮掩,半點不吵人。
餅幹有些幹,花秾下地倒水。
隐約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說話聲,她放輕腳步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窗戶縫。
清新的夜風透進來,令她精神一震,說話聲也愈發清晰。
“……爹,我真勸了,可江嬌這回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啥都要去考大學,還說要咱家非攔着她不許進步,就要去縣裡頭告我,還要跟我離婚,一拍兩散。
我是好賴話全都說遍了,可她愣是油鹽不進。我能咋辦?孩子不能沒媽,要不你就松松口,叫她去大隊報名考試算了。”
花大海的聲音裡滿是疲憊,在寂靜的夜裡長長歎息。
“沒出息!這麼點兒事就叫人家給把住了?你要敢松口退一步,她就敢蹬鼻子上臉。真要為了孩子好,就不能放她走。上大學一去三四年,抛家舍業的,她還能記着你是誰?等畢業了再包分配進城裡當工人,你一個農村戶口的莊稼漢子還能跟過去咋的?不得分開一輩子?那跟離婚有啥兩樣!”
花守仁恨鐵不成鋼,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講。
“除非,你也跟着去考,考上了倆人一起去外地上大學,畢業一起進工廠做工看着她。你行嗎?”
初中沒念完就辍學的花大海沒話了,念書他是真不行。
花守仁也不樂意揭兒子的短,跟着沉默下去。
花秾輕輕合上窗戶,回頭望一眼病房裡睡得死沉的衆人,想了想,放輕腳步開門溜出去。
家醜不外揚,尤其病房裡還有個喜歡嚼舌根的碎嘴大娘,不得不防。
衛生院一水的平房,開門出去就是院子,四周種着雪松冬青月季這些個耐寒花木。
花家父子就蹲在窗戶底下說話抽煙,順帶聽着點病房裡頭的動靜,生怕孩子半夜不舒服又發起燒。
花秾辨認了下方向,悄悄靠過去。
夜深霜白,月色再明亮也有限,拉長的各種影子猶如鬼魅,随風晃動。
花秾心下犯起嘀咕,腳步不自覺加快。
她曾經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自打穿越過來後,她就自發更正為,有需要時還是可以迷信一下的。
成功靠近目标,花秾隔着一米外停下,屏息凝神聽牆角。
花守仁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旱煙,悶聲問道:
“叫你回家問問你媳婦信的事你問了沒,到底為啥打的孩子,你心裡頭得有數。”
花大海甕聲甕氣答:
“爹,這事不都說過了麼,确實是福妮做得不對。不經人允許私自拆看别人的信不道德,這是江嬌的隐私。她教孩子是對的,就是下手重了點,可那不是情緒上頭沒控制住麼,你還真記恨上了?别是把那個于老婆子亂嚼舌根的話當真了吧?
爹,江嬌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以她的人才,當初那麼多人追求她,她何必嫁給我?”
花守仁聽見兒子老調重彈就火大:
“因為你耳根子軟!因為你把她當祖宗供着不用幹活還能吃飽飯!因為她當初被革委會那幾個壞小子惦記想找擋箭牌!因為你蠢!”
察覺到自己嗓門有些高了,花守仁重重抽口煙,壓下火氣,苦口婆心地勸兒子:
“現在不是當初了。江嬌她能考大學,能回城能進廠能自己個兒掙工資,想再找一個不是啥難事;而你和孩子,就是她上進道路上的絆腳石,不踹你們踹誰?人心隔肚皮,多長個心眼吧傻小子。”
一陣難堪的靜寂後,花大海弱弱道:
“不能吧?江嬌她,她不是那樣沒良心的人。爹你就是對她存了成見,總愛把她往壞處想。江嬌就隻是想念書,她是知識分子,想上進是好事。”
花守仁含怒冷哼:
“榆木疙瘩死心眼!你老子還能害你?她江嬌那麼會弄表面的人,這回連賢妻良母都不裝了,一門心思跟你鬧,你還替她說話?腦子進水了你!
我也懶得跟你多說,說多了你也聽不進去。看着吧,等福妮病好出院回家,還有的是幺蛾子鬧,你再向着她說話都沒用!”
花守仁邦邦磕兩下煙袋鍋,火星子飛濺,他猛地站起,懶得跟兒子掰扯。
花秾見勢不妙,加重腳步走過來。
“福妮?你咋醒了,起夜上廁所啊?給你手電,照着點亮。”
花守仁父子倆迎面撞見她,果然沒起疑心,把手電塞她手裡,安靜等在外頭。